記得小時候,母親曾對我說過,小鎮(zhèn)東面的那座橋與她老家村莊后面的那座橋驚人的相似,所以她嫁過來后從來都沒想過要離開。母親和我說這些話的時候,太陽剛有一些西斜,母親坐在門前的槐樹下,我靠在她的身邊,聞著她身上說不清楚的溫暖的味道,昏昏欲睡。
那一年我六歲,家門前那顆大槐樹還沒有伐掉,等到我稍微長大一些母親才又給我講,她說的那座橋是她十三歲以前的橋,那座橋在她十三歲那年被洪水沖垮了,后來新建起的石橋,雖然結(jié)實,但樣子丑得不像話。
母親在十三歲那年來了初潮,比其他同齡的女孩子來得稍微晚了一些,在她發(fā)現(xiàn)自己初潮到來之前的一些時候,她的母親,我的姥姥從幾十里外的何家莊走了回來,這幾十里路走得她氣喘吁吁卻又不覺得累,她回到村子里先去了鄰居家要把舅舅抱回來,
姥姥走到鄰居家門前的時候,還往手心里吐了兩口唾沫捋了捋頭發(fā),這說明她那時還是有意識的,鄰居見姥姥回來像是看到了救星,急忙把在哭鬧的舅舅抱給她才關(guān)心地問道:“不是大哥吧?”被鄰居這么一問,藏在姥姥身體里的悲傷才小心翼翼地露出了頭,姥姥沒有回答鄰居的話,抱著舅舅向家里走。
這一路只有幾十米,姥姥卻走得很慢很慢,可能悲傷跑出來之后發(fā)現(xiàn)恐怖的憤怒不見了,于是耀武揚威地肆虐開來,姥姥的眼淚便涌出了眼窩,潰不成軍。天空中白晃晃的日光沒心沒肺地照耀著,姥姥眼前的世界開始搖晃起來,舅舅仍舊在哭鬧,小手順著姥姥的衣領(lǐng)伸了進(jìn)去,用力的一抓便把姥姥抓疼了,姥姥的怒火騰的一下又燃了起來,只是這次并沒有把已經(jīng)稱王稱霸的悲傷嚇跑,于是兩種情緒把姥姥的身體當(dāng)成了戰(zhàn)場,你死我活。
“別哭了!”姥姥回到家中后把舅舅扔在了炕上。舅舅被摔疼了,更加慘烈地哭起來,那模樣更像是為姥爺哭喪?!拔液湍阏f別哭了!”姥姥狠狠地抽了舅舅一巴掌,舅舅被打了一個跟頭,躺在炕上蹬著腿,哭得就要背過氣去。
“還不是都怪你!”姥姥好像突然明白過來什么,“沒有你,你爸就不會和那妖精勾搭上,你爸就不會死!”姥姥把事情的原因終于歸結(jié)在了舅舅身上,這一定論就像是一把刀子刺入了姥姥的心臟,鋒利的疼痛與仇恨彌漫全身。
“都怪你!都怪你!”姥姥一邊吼著一邊在舅舅弱小的身體上亂打一氣。舅舅稚嫩的皮膚上迅速落下無數(shù)的手掌印與抓痕,那些抓痕慢慢地滲出血來,舅舅的嗓子已經(jīng)哭啞了,發(fā)不出一絲聲音,嘴巴像是跳出浴缸的金魚般一張一合,就要沒了氧氣。
姥姥的手掌仍舊沒有停下來,她開始抓舅舅的頭發(fā),一邊往下撕扯一邊把腦袋往炕上撞,一下兩下三下,舅舅很快便沒了氣息,本來還胡亂抓著的小手也空落落地懸了下來,整個身體也變得柔軟起來,像是一個膠皮娃娃。
“你倒是哭??!你哭??!這次讓你哭個夠!”姥姥仍舊不解氣,手中抓著一把毛茸茸的頭發(fā),發(fā)根帶著鮮血丟在地上,然后抓住舅舅的腿把舅舅拎到了廚房,放在菜板上,菜刀起落,舅舅的一條腿便卸了下來,血噴濺在姥姥的臉上,呈現(xiàn)出報復(fù)的快感。
姥姥像瘋了一樣,不,她不是像瘋了,她就是瘋了,她被這悲傷與憤怒兩面拉扯又相互交織的戰(zhàn)爭打得遍體鱗傷,她繼續(xù)用菜刀剁著自己只有兩歲的親生骨肉,由于用了很大的力氣,胸脯劇烈地起伏著,眼神中是怒火與殘忍,卻又有液體不斷地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