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 塵封(4)

橋聲 作者:吳忠全


所以,當(dāng)姥姥四十歲那年生下舅舅時,整個人哭倒在床上,接生婆不住地安慰道:“行了,別哭了,坐月子哭出病來以后還要自己受罪?!崩牙巡粮裳蹨I把舅舅抱在懷里,親了又親,舅舅在姥姥的親吻下發(fā)出人生中的第二聲哭泣,“哇哇哇,哇哇哇”呈現(xiàn)出強盛的生命力。

“哭得這么大聲,這個孩子肯定能長壽?!苯由蓬A(yù)言道。姥姥露出欣慰的笑容。

在那時,他們并沒有預(yù)料到,舅舅的生命會如此地短暫,雖比他那夭折的哥哥多活了幾年,但對于一般人漫長的人生來說,他的生命猶如夏花般,倉促而短暫?;蛟S他還根本不如夏花,因為夏花雖短畢竟絢爛過,但他的人生可能連記憶都沒有出現(xiàn)便潦草地結(jié)束了。

此刻,姥姥抱著舅舅,慈愛地任憑他把玩自己的頭發(fā),把自己揪得一陣陣發(fā)疼也生不出脾氣。她從舅舅出生那一刻就發(fā)誓要用最偉大的愛來保護(hù)他長大,卻絞盡腦汁也不會想到,給予生命的人終究還要自己收回生命,命運蠻橫地不講道理,預(yù)言只是轉(zhuǎn)動齒輪的潤滑劑,加速死亡的輪盤。

秋季結(jié)束后是漫長的冬季,北方冬天的天空長久地空曠而湛藍(lán),大風(fēng)在天空底下呼呼地刮過,卻怎么也驚擾不到天空那張寵辱不驚的臉。偶爾有大雪落下,風(fēng)便像一個愛惹事的孩子暫時息事寧人,等到大雪覆蓋了村莊后面的那座小山丘,把結(jié)了冰的河面全部隱藏起來后,云便完成任務(wù)般地飄走了,風(fēng)又來了脾氣,更大力地刮過屋頂,刮傷人們的臉頰。

入冬以后,金礦便停工整頓了,勞累了一整年的姥爺終于可以回家休息,享受這漫長的假期。姥爺在休息的時候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找人打牌或是坐在家里泡上一壺茶水,扭開收音機,聽里面播報新聞或是放革命歌曲。興致好的時候,他還會跟著哼上幾句,但哼來哼去他只學(xué)會了一首歌曲,于是那段時間他總是三不五時地唱上幾句,“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

每當(dāng)姥爺唱起這首歌時,姥姥便會揶揄他,“跨過鴨綠江去找朝鮮女人啊?”姥爺便在姥姥的屁股上捏一把,姥姥把姥爺?shù)氖执蜷_,“老了老了還沒正形?!薄罢l老了?我正當(dāng)年!”姥爺無賴地說道。夫妻倆便意味深長地大笑起來,常常把母親笑得莫名其妙。

母親雖不懂他們在說些什么,但她懂得只要姥爺唱起歌便是他心情很好,自己便能靠近他身邊管他要點零花錢,姥爺也就會不問原因樂呵呵地掏錢。姥姥每當(dāng)看到這種場景便會推一把姥爺,“你就慣著她吧!遲早慣得沒形了!”接著在母親額頭上用一根手指點一下,“這個死丫頭精明得很?!蹦赣H揉著頭,雖有些疼痛,卻也明白這些都是愛,是父母對自己的愛,也是這個家的愛。

母親是能夠感受到愛的,但是舅舅卻根本感覺不到,他每日只會吃喝哭鬧,常常半夜醒來也要大哭一場。母親每次被吵醒都會很厭煩地嘟囔道:“哭哭哭吵死人了!”還會趁姥姥不注意在他胳膊上掐一把。

那時,舅舅剛剛與母親分到一個房間里睡,姥姥聽到舅舅的哭聲便披著衣服過來,把舅舅抱在懷里,一邊晃悠一邊摸著額頭道:“可能是遇見不干凈的東西嚇到了,頭發(fā)都立起來了?!比缓笥职涯填^塞進(jìn)舅舅嘴里,舅舅就會再次安穩(wěn)地睡去??墒悄赣H卻怎么也睡不著了,她腦子里不斷重復(fù)著“不干凈的東西”這句話,睜著眼睛看著窗外的下弦月,總覺得有鬼魅的身影從窗前飄過,到最后嚇得把頭蒙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個鼻子來呼吸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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