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首都明媚的天空下,在首都人民熱情洋溢的笑臉里,在眾星同唱“北京歡迎你”的時候,盤點我的新生活。那段日子,生活在持續(xù)經營,身體在累計折舊,而我的感情卻經歷了破產清算開始資產重組。
張萱萱有次打來電話擠兌我。她說,小樣兒,聽說你鳥槍換炮了啊,就你那朝秦暮楚的德行,給你頭母豬,明年的肉價指定狂跌。
我說,去去去,我們都隔著萬水千山了,你說話雜還這樣毒?。磕憔筒幌胂敫绲暮?,哥當初白疼你了。
張萱萱說,得,就你還對我好,拉倒吧!對了,小可和封嘯要結婚了,什么感想?
我裝作若無其事一樣,說,能怎樣?祝福人家唄,那首歌怎么唱來著,只要你過得好,我一切都不重要!
張萱萱冷笑一聲,說,嘿,陸一鳴,我真沒想到你還真夠決絕的。
我說,不說這些了。你咋樣?還與寂寞有染著呢。
張萱萱說,去你的。我辭職了,在家關禁閉呢。
我說,怎么又辭職啦?你難道不知道,傳說中的神也是要上班的?門神要守門,財神要管賬,雨神要布雨,雷神要雷人,你咋成了雷神了呢,每句話都這樣震撼。
萱萱說,小樣兒了吧你,不說了,掛了啊。
我說成,不過你記住了,哥不在江湖,但江湖上依舊有哥的傳說。有事沒事,多想想哥!
在掛斷電話之前,萱萱又跟我說了一些話。那天,萱萱的語氣格外傷感,她說,一鳴,你知道嗎?小可昨晚來我這里了,她睡我家,哭了一夜,我知道她忘不了你們的過去,也不情愿嫁給封嘯,但是我也知道你有難言的苦衷,要不你也絕不會如此決絕。我不是說別的,我就覺得小可很可憐,真的,我覺得特心酸。
掛了電話后,我感覺眼前一片朦朧。我把燈熄掉,躺在床上。外面的夜很黑,像一潭絕望的死水,我躺在孤寂的黑暗里一直在流淚。那些眼淚爬在我的臉上,冰冷冰冷的。
五一的時候,我和唐瑩沒出去玩,我倆窩在家里坐地成妖。
我馱著她在方圓5.0米的大床上縱馳騁,唐瑩在我背上氣定游閑頤指氣使,整個一萬惡舊社會的地主婆。我牢騷滿腹。我說,夫人,我怎么看都覺得自個兒特像一窩牛,那小樣兒背著一棟大房子行走,注定寸步維艱,典型的一房奴,而我馱著一大美妞前進,典型的一妻奴。老天真是不公平。
唐瑩說,切,誰讓你猜拳輸了,技不如人還怪老天,你這叫拉不出屎來怪地球沒有吸引力。
我說,娘子啊,你變壞了。從前你性情溫婉,而今你宛若潑婦!
唐瑩捂住我的嘴說,還說,還說,都是跟你學壞的!近墨者黑,誰讓我嫁了一個大烏鴉,造孽!
我接著跟丫貧嘴,說,夫人吶,你講話能不能文雅一些?什么拉屎啊,那就出宮!你學學我,我多么謙謙君子啊,發(fā)感慨應該這樣:啊,人生自古誰無死,那個拉屎……OH,不是,哪個出宮不用紙?
唐瑩本來掐著我脖子,聽到這里差點笑得氣絕人寰,她說,真是受不了你,神吶趕緊救救我吧。
我倆正在貧嘴,聽見有人在敲門。我說,夫人,大事不好,有動靜!然后,一骨碌躺在床上跟那兒挺尸,說實話,我是不愿去開門,累!
唐瑩也躺在床上氣喘吁吁,她用腳丫子捅捅我說,夫君,還不速速開門?
我繼續(xù)雷打不動,唐瑩拿我沒轍,只好撅著嘴悻悻地開門去了。
唐瑩去后,我躺在床上傻樂呵。其實,與唐瑩在一起的這段日子,我很滿足,我覺得生活恬靜安然,再沒有以前的喧囂與憂傷。
我也已經習慣了這個心里盛著一汪柔情的女孩,習慣她讓我抱著睡覺并且乖乖地蜷成一團,習慣半夜加班她趴在我的腿邊為我捶腿并且經常偷偷親我,習慣了午夜時分她幫我掖好被子,習慣了她貓在我懷里讓我給她講故事,習慣了早上起來要她叫我起床出門前吻她下班回來時她在家里等著我吃飯。
只是有些時候,唐瑩的俏皮會讓我神情恍惚,讓我想到遠在天涯的尚小可,那些曾經的故事恍若隔世卻總是令人潸然淚下。
唐瑩唱著黃梅腔,翹著蘭花指,一路翩躚而來。她說,夫君,你看這是何人?
我抬起頭,看見趙子軒瞇著眼沖我笑,一時間有點懵。子軒不知為什么,也是碉堡似的木在原地。隔了半天,我才奔過去,然后,兩只大手當空一握。子軒什么都沒說,光蹦了倆字:兄弟!
說實話,這一句兄弟突然讓我很感動,讓我突然想起了許多人,許多事。北漂的這段日子,我覺得我和唐瑩就像兩只脫群的孤雁,雖然表面上波瀾不起,其實內心里都極不踏實。我記得曾經有人說過,其實一座城市是有感情的。我覺得這話挺對的。
我與子軒的手就那么握著,彼此都沒動,倒是唐瑩覺察到了別扭。她說,你倆矯情不矯情,怎么跟倆情人似的啊?子軒,你的朋友,你得介紹下?。?/p>
趙子軒這時候才回過神來,然后拉他身旁的一人介紹,這是我發(fā)小,趙子皓。
那叫子皓的小伙一臉謙遜地沖我們點了點頭。我招呼他們坐下,子軒還是一副飛揚跋扈的坐姿,而子皓卻一直正襟危坐。我琢磨著趙子皓一定是位很內向,很有內涵的男子。但是,后來我才知道錯了,因為當我們出去吃飯的時候,他的行為讓我大跌眼鏡。不過,這也正契合了古人的一句名言: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北京的黃昏格外美麗,如畫般的蒼穹寫滿了詩情畫意,夕陽駕起古老的馬車,向天邊隱隱駛去,五彩霓虹亮起來,將整個城市裝飾得迷幻妖嬈。
我們隨意找了一家小館子坐下。子軒開口說,一鳴,謝謝你!我說,嗯?子軒接著說,上次給我送錢送煙的一定是你吧?我趙某沒出息落魄至斯,幸運的是交了你們這樣的朋友,大恩不言謝,兄弟,我記心里了。我瞅著子軒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像極地里熠熠生輝的星辰。我說,至于嗎?屁大點兒事,你矯情不矯情?是兄弟就別說這些了。子軒抿嘴用力地點了點頭。
其實,我知道子軒當時的境遇。我和子軒屬于外漂一族,我們根本沒有權利揮霍金錢和青春,只能靠自己的拼搏和身邊朋友的抬舉,才稍稍贏得一點生存的權利。網上不是說嗎,農村里的葫蘆娃是打不過城市的奧特曼的。我倆就是葫蘆娃一族,我覺得司馬遷在世,他也得這么給我們做傳:
夫80后者,初從文,未及義務教育之免費,不逮高等學校之分配,適值擴招,過五關,斬六將,碩博相繼,數年乃成,負債十萬。覓生計,十年無休,披星戴 月,秉燭達旦,蓄十萬。樓市暴漲,不足購房,遂投股市,翌年縮至萬余,抑郁成疾。醫(yī)保曰,不符大病之條例,拒賠。乃傾其所有,入院一周病無果,因欠費被逐 院門。友憐之,賒三鹿一包,沖而飲,卒。
更可氣的是,前兩天我看《奮斗》,10幾個美女圍著一叫陸濤的轉,愛得死去活來,他媽的大房子,大美妞,有幾十個億的大爸爸。末了他丫還說:他要的不是這個。我去他大爺的,這不是明擺著奚落我們嗎?
我們就像刀俎上的魚肉,任由現實宰割,甚至沒有犯錯的機會,因為我們深知代價是慘重的,甚至是一招不慎便會滿盤皆輸。就像子軒,他這些年靠著自個兒的文筆和不懈努力,攢了點小錢,開了個茶室,生活本來朝著柳暗花明的方向駛去。可是,因為賭博機,一夜之間他所有的努力和夢想付之東流,而最為慘重的是,他不僅輸掉了金錢,還有朋友們對他的信任。我能想象得出,一個人淪落街頭身無分文,向親朋好友借錢卻連遭冷落,煙癮來了只有撿地上的煙頭聊以慰藉,那一刻,一元錢哪怕是一元錢對他來說都是救命的稻草,我更深知那一刻他的內心是何等的凄涼!
其實,在北京碰到子軒的那晚,我的心里特沉重特堵,只是那時候憤怒沖毀了我同情的城垣,所以我真想尅子軒一頓。幸虧那晚有唐瑩在!
我抬頭望了唐瑩一眼,唐瑩向我會心一笑,我突然覺得自個兒小覷了這位看起來柔弱無骨的小女子。
是的,善良能夠征服與救贖,我不得不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