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兒等著,可千萬別逞強自己開?!?/p>
她能聽到四周的動靜,但身子卻一點也不想動。她的酒量已相當驚人,但經營部部長常下鄉(xiāng)接觸糧販子,上酒場的次數大約比在家吃飯的次數還多,喝的酒比普通人喝的水還多,酒量稱海量絲毫不過分。郁可菲雖然有心理準備,但仍沒有料到會喝這么多。
很意外的,她并沒因為這種應酬而心煩,相反地,那久已沒有出現過的醉后頭腦微蒙多少有點讓她興奮。此時,她沒有多余精力去分析為什么,但她清楚她內心確實很興奮。這種興奮持續(xù)到凌長風驅車來后,仍沒能消失。
凌長風把副駕駛位放平,扶她坐下。她這才發(fā)現小貝璽坐在后座異常精神。
“貝璽,你不是睡了嗎?”郁可菲側著頭,笑看著貝璽。
小貝璽從后座上拿出瓶水:“這是來之前爸爸沖的蜂蜜水。可兒,我本來是睡著了……”
凌長風自后視鏡里笑看兒子一眼,接口說:“他聽我說接你,嚷著跟來。”
貝璽點頭:“可兒,我一周沒見到你了。我們什么時候去馬拉灣游泳呀?”
“呃,這周日如果不出差,我們就去,好不好?”答應過孩子的事不能食言,可眼下去各分公司督促收糧卻刻不容緩,因此,郁可菲的話沒有說死,只是實話實說。
“出差?分公司有人事變動?”
郁可菲接過蜂蜜水喝了一口:“人事變動已與我無關。我現如今已是公司副總,我夠能耐吧?”
想壓卻沒有壓住的那股子興奮,或者說是莫名的憤怒,還是冒出了頭。連她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她是公認的嚴謹之人,又是有名的淡漠女人,但今天的她在酒精的作用下,還是說出了心底的話。半醉半醒間,她在心底自嘲,原來自己和公司里的那些女員工沒有什么兩樣,她也需要發(fā)泄和訴說。
凌長風示意小貝璽靠著休息。
小貝璽雖想和郁可菲多說兩句話,對凌長風的提議并不樂意,但看了看爸爸的臉色,仍聽話坐下去靠在后座閉上了眼。
“這是早晚的事?!绷栝L風嘆了口氣。
她側著頭透過迷離醉眼看過去:“你……”
路燈不住后退著,在光線明暗轉換間,郁可菲發(fā)現,凌長風臉部的剛硬線條變得柔和許多。
“我什么?”凌長風望向她的雙眼隱著絲憐惜,“你哥有自己的公司,你爸爸會做這樣的安排符合常理,董事會成員也沒有反對?”
“沒有人反對,我的工作作風極得他們賞識?!庇艨煞苹琶Τ坊啬抗?,透過風擋玻璃看向高架橋旁的燈火閃爍的大廈,“凌長風,在你看來,我是不是無病呻吟,升職發(fā)財是每個人所渴望的,而我正為了其中一項煩惱憤怒。”
車子速度慢慢減速。
郁可菲仍仰面靠躺在座位上,一動不想動。
凌長風停車轉身把已熟睡的小貝璽身子放平,然后,發(fā)動車子徑往郊外駛去:“升職和發(fā)財對每個人來說意義并不同,有的人是為了生存,有的人是為了理想,也有的人是為了實現別人的遺愿,總之,不管是為了什么,他們覺得為之奮斗是有意義的。而你,說句不該說的話,你似乎總在被迫接受,你口中的升官發(fā)財沒有給你帶來相應的滿足感和成就感。你煩惱,你憤怒,但你腦中并沒有解決之法,換言之,是你的意識中根本沒有考慮過徹底擺脫這些??煞?,你很聰明,也很敏感,但在這件事上,你的態(tài)度很奇怪,你不喜歡你的工作,但仍付出十二分的努力,似乎不符常理?!?/p>
“我是我爸爸的希望?!庇艨煞瓶嘈Α?/p>
凌長風心里頓時冰涼,他能預料到郁可菲是個聽話的女兒,但是,他不能理解這種略感痛苦的被迫接受。在這個崇尚自由的社會里,雖說是父女,但他仍覺得不可思議。他理解不了這種父女之情。他再次陷入無窮無盡的擔憂里,如果真到了必須站到她父母面前的那一天,如果他們父子不被接受,她會作怎樣的選擇呢?
“有人讓你孝順也是種幸福?!闭f這話的凌長風很無奈。
郁可菲哪有心情分析凌長風的心理,她一直琢磨著他說的那幾句話。是的,她的潛意識里從來沒有出現過擺脫這些的想法,像邵杰夫一樣,徹底打破原有的生活圈子,重新開拓自己的事業(yè),興趣與工作結合得天衣無縫。
可她行嗎?
她自問不行。
她和邵杰夫情況不同。老爸郁達明的搭檔李國強原不如他的職位高,政績也不如他的好,如果沒有她們母女的出現,郁達明不會無奈退出政治舞臺,如果沒有退出政界,他的成就絕不可能會在李國強之下。雖然男女之事一個巴掌拍不響,可小時候郁達明處處看她不順眼,難道沒有這個因素嗎?還有郁家現在的這個媽媽,雖然貌似慈愛,可每每看著她的容顏走神時的那種眼神,根本不應是看女兒時應該有的神色。所以,她不愿逆郁達明的意,她很努力按他希望的路向前走,試圖彌補本不應該由她來彌補的一些東西。邵杰夫的調侃“出了集團你還能干些什么”,還有今日凌長風的“你的意識中根本不想徹底擺脫這些”,他們似乎都明白她目前的處境,可她又能怎么樣?一個非婚生出的女兒,似乎生來就帶著污痕,她只能做好人們眼中公認的應該做的事。她只有讓別人覺得滿意了,她那努力隱藏起來的污痕才不會被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