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中國飛機?!蔽乙贿叞参恐?,一邊給她點了一支煙。
“你怕飛機嗎?”我問。這真是個愚蠢的問題,因為她聽了這話就像身上挨了一鞭似的顫了一下。
“我還不太習慣?!彼f。
要是這樣的話,她在重慶肯定沒待多長時間。我不知道“大盜”究竟是從哪兒弄到她的,竟能讓她千里迢迢從香港趕來看他。多蘿茜一點口風也不露,她雖然并不聰明,倒還挺謹慎的。
“你聽到的是中國飛機的聲音?!蔽矣终f了一遍?!爸灰苈牭竭@種聲音,就不必擔心,因為日本飛機一露面,中國飛機就逃得無影無蹤了?!?/p>
她豎起了耳朵。沒錯,中國飛機的聲音正在減弱。
“它們要飛走了!”多蘿茜驚叫一聲,又想站起來。
“它們只是在繞大圈子?!蔽冶M量裝出充滿信心的語氣說??墒牵懙降自诟尚┦裁??難道要給屋里所有東西列張清單不成?
“你喝點酒就會好的?!蔽医o她倒了一杯酒。我的手抖得厲害,把幾滴酒灑在了她衣服上。
多蘿茜呷了一口酒,堅決地站了起來。我明白,再怎么奉承也不頂用了。
“我去叫貞來?!蔽夜首鬏p松地說,同時朝多蘿茜前面跨了一步,想趕在她前面到房間里去。我想叫貞當心,可那樣當然不行。我故意裝作笨拙的樣子,身體蹭在桌子上,打翻了一件小擺設,但卻沒能弄出太大的聲響。我開始考慮要不要假裝絆倒,一頭栽在地上。幸好,用不著來這一招了。在昏暗的燭光中,我看見貞朝我們走過來了。我急切地掃了一眼她的臉,看見她微微點了點頭。她看上去很疲憊也很擔憂。
頭頂上又響起了飛機的呼嘯聲,這一次顯然是日本飛機。我最不愿意做的事就是進防空洞,但是出于禮貌,我得陪兩位女士進去。我對所有的洞穴都是又恨又怕,洞里那種氣氛令我窒息。
盡管恐懼讓我的臉都綠了,但我還是隨她們走了進去。多蘿茜神情緊張,貞則一言不發(fā),滿臉憂色。我也不敢說話,只能在折磨人的沉寂中等待轟炸結束。遠處不時傳來沉悶的爆炸聲,震得洞壁都搖晃起來。隨著每次震動帶來的一股小小的氣流,都會讓蠟燭的光焰閃個不停。終于,聲音和震動都停止了。
“轟炸結束了?!蔽壹敝氤鋈?,但卻沒法說服多蘿茜相信危險已經過去。不過,表明“一切安全”的警報聲很快就響了起來。電扇又開始旋轉,電燈也亮了。我擔心地看了看貞,她原本偏黑的皮膚似乎顯得有點蒼白。不過,我覺得這應該是我自己有點神經過敏。
“我得走了?!必懹悬c緊張地對多蘿茜說,“請轉達我對主人的謝意?!?/p>
我進退兩難了。按照常理,我應該陪著多蘿茜,直到“大盜”回來??墒牵懙目跉馐謭詻Q。
幸好,多蘿茜快活地為我解了圍?!拔覜]事,請放心地走吧?!?/p>
“我住在對岸?!必懹纸忉尩?。
一走出防空洞,貞就抓住了我的胳膊,低聲說:“趕快離開這兒!”
我發(fā)動了車子,不一會兒就駛上了成都路。路面上已經擠滿
了回城的人流和車流——轎車、卡車、黃包車和行人,到處都彌漫著嗆人的塵煙。重慶又恢復了蟻穴的樣子。
“現(xiàn)在可以告訴我怎么回事了吧?!?/p>
“那本書是賽珍珠的《大地》。”她說,“我在第17、18 和19頁找到了你告訴我的那三個單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