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女去把屋門掩了,回來又把里屋簾子放下。
村長看了一眼凳子。
三姑女手托那樣?xùn)|西,端端正正坐在凳上。
“和連科的婚事……”村長盯著三姑女的臉。
三姑女低頭看著手中包了七層的東西,“聽爹的?!?
“爹說吹了。”
“吹了吧?!?
“和副鄉(xiāng)長家孩娃……”
“聽爹的?!?
“爹說訂了?!?
“訂了吧?!?
至此,村長起身從床頭摸出一包煙來,吸了一支,屋外這時開始落雨,嘩哩啦、嘩哩啦,打在新屋青瓦上,像落豆子。一時間,天也開始陰冷,屋里燈光明锃,村長的煙頭在燈光中如將熄的燈頭,然卻總是保持原樣,似乎永不熄滅。好在終于還是滅了。他又端起水來,未喝,冷三姑女一眼。
“那東西咋辦?”
“聽爹的。”
“埋了吧,撿個好地場。”
三姑女緩緩站起,撩開布簾走出。雨滴砰砰砸在臉上,地面水亮水亮。家狗沒有進(jìn)窩,在院中淋雨,看見三姑女出來,它上前用舌頭舔著她的腳腕,腔里哼出一種莫名聲響。三姑女用手撫撫狗頭,那狗就臥在門口不再動彈。房檐水跌在狗頭上,像捶鼓般響亮震耳。三姑女彎腰護(hù)著手中東西,到院中央看看天色,拿起一張鐵锨朝后院走去。
村長家里兩截院落。后院落半畝有余,空空蕩蕩,有幾棵泡桐樹在雨中喚喚叫叫,吵吵鬧鬧。兩畦秋菜則在雨中安靜睡下,任雨水擦洗。三姑女冒著雨,把那東西放在檐下干處,到后院中央挖下一個深坑,約為寬尺深米,把那布包東西埋了,找些樹葉撒上,覺不妥,用一捆玉蜀黍稈散亂扔在上方,然后就坐在稈上哭起來,聲音暗啞嘶嘶,其實(shí)極揪心裂肺。雨水和著淚水,從她臉上澆下。有一只秋蛙,在她面前水中,仰頭迷惑地看著,如看一場凄慘大戲。蛙的雙眼,圓圓亮亮,如兩粒落地星星,灼灼閃閃。這時候,有風(fēng)走來,自西向東,又扭向西南。三姑女渾身濕透,她感到水從她衣上落下,滲入黃土,流入地下,終于淹了那七層布包里的東西。后院此時奇靜,除了雨聲,別無一絲雜音,仿佛萬物死盡。
她聽到爹的咳嗽聲,很微弱,便起身往前院走去。
進(jìn)屋。
“埋了?”
“埋啦?!?
“在哪?”
“后院?!?
“還有一件事忘給你說了,副鄉(xiāng)長家孩娃長得不好。副鄉(xiāng)長家男女孩娃長得都不好?!?
“不好就不好?!?
“那去睡吧?!?
三姑女就去睡了。三姑女一夜未眠。
她爹睡得很香實(shí),有鼾聲陣陣,彌漫在屋里,淹沒了家中一切風(fēng)景。
秋雨連綿,一夜未斷,招引著白露時節(jié)。
白露走后是秋分。秋分將和寒露、霜降一道來。那時節(jié),地下埋的東西都將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