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沿著海邊的黑沙灣道駛向關闡,電臺里傳出嘰里呱啦的廣東話,一輛輛車奔馳而來忽嘯而過,帶起呼呼的風聲在耳邊回響。這是2006年的中國,山河大地一派繁榮興旺的壯麗景象,城市猶如一片大工地,挖掘機不分晝夜地轟鳴著,街道被挖了再填填了再挖,半年不回家你就會迷路。路邊的高樓鱗次櫛比地冒出,房價越高排隊拿號的人越多,人們開始公然在大街上、會議中討論房事。股市經(jīng)歷5年的熊伏之后在頑強地上挺,股票交易大廳的顯示屏上跳動著一排排紅色數(shù)字,下面是發(fā)紅的眼神,連上廁所都聽見有人在電話里向老婆報喜又得了個漲停。酒樓中到處是現(xiàn)金和信用卡飛舞搶著埋單的各色男女,仿佛跟錢有仇似的,不花掉不快。不少人都亢奮,都上火,杜蕾斯和杰士邦的銷量以100%的速度在增長,王老吉比可口可樂還好賣。
我將車窗搖下一條縫,剎那間海風噗噗灌入,開始吹醒我麻木的大腦和困倦的雙眼。10月的季節(jié),南粵大地,依然是三十幾攝氏度的高溫,陽光毒辣,曬得地面冒騰著裊裊的蒸氣,彌漫在大街上的是令人煩躁的濕熱。而淮河以北已然冷風驟起,供暖期即將到來,在廣東以北的南方秋意漸濃,人們開始把棉被厚衣從箱子底下翻出來晾曬,為過冬作準備。
從燥熱中解放出來,放眼望去,大海、白云和藍天,晴空萬里,交相輝映,海的那一邊,情侶路蜿蜒的曲線和一幢幢在陽光照射下閃閃發(fā)光的樓宇,珠海已經(jīng)近在咫尺、觸手可及。我的心境頓時闊泛起來,思緒隨之解凍。珠海,這一座融入了我的血、我的淚的城市,正宛如一位薄紗遮體的婉約少女靜靜側臥在大海的邊上,等候著我的歸來。用公司合伙人林升的行話來說:北京上海是熠熠光鮮的國際巨星,是T臺上的超模,你只能仰望她;珠海是鄰家小妹,清純玉女,你可以沉浸其間地擁有她。另有一點我覺得是內地城市無論如何也比擬不了的,珠海擁有自由,一種內在的,難以名狀的,非待上半年不能體會得到的寬松和灑脫。如果說杭州的美在西湖,在詩情畫意和溫柔西子,青島大連的美在海水海灘,在夏季怡人的氣候,在小嫚兒和大妹子,成都的美在閑適、美食和麻辣悅目的粉子,那么珠海的美就在于整座城市就是一個大花園,沒有壓抑的高樓和喧鬧的人群,街道整潔路面平坦,四季綠樹成蔭,空氣中沒有一絲灰塵,安詳,寧靜,悠遠,而不遠千里萬里投奔而來的人們又將他們獨特的文化帶入珠海,兼容并蓄,和諧相處。
無論我怎樣愛我所在的城市,但此刻我是多么的羞于相見啊。眼前的一切和之前的感覺如陰陽相隔,我仿佛從一個世界來到另一番天地。在那個世界,一會兒高山之巔,一會兒萬丈深淵,狂喜、絕望交錯上演。一粒粒印有不同數(shù)字、大小不一、顏色各異的塑膠片化為妖姬魔豆,鉆入我的體內,在撲克牌的指揮下,跳動,變幻,閃爍,引領我上天入地。它們做得如此精美和漂亮,如ZIPPO打火機這樣的男人玩物,握在手里質感十足,讓人忍不住想一直把玩。每次將厚厚的一疊推向下注區(qū),最初的緊張便轉至后來的沒有感覺。我感嘆說賭場就是想用精美的籌碼讓人忘記錢的感覺,好讓你時時All in,我的生意場上的朋友兼麻友楊宏能回絕我:“不,賭場上的人都是病態(tài)的,再多的錢也只是個數(shù)字,即便你用現(xiàn)金賭那也只是一堆紙,表面上你是跟賭場賭,實際是在和自己賭,是你大腦里的理性思維在和一塊病灶在賭。它們是貪欲、猶豫和沖動,一旦被激活,正所謂失去理智,那輸錢就是早晚的事了?!?
賭場在我身后漸行漸遠,再見了,真的不能再來了,我心里念叨著,接著馬上又發(fā)出苦笑,這樣的決心已不止一次兩次了,但不出一個月又會舊病復發(fā),典型的好了傷疤忘了痛。
我關攏窗,閉上眼陷入沉思,隨即一大堆鬧心的事一一浮現(xiàn)出來,如果拿不下科美的招標我就玩完了:費心經(jīng)營三年的公司就要關門,我將再次跌入失敗者的行列。
還有周青青,我的妻子,我兒子多多的媽媽,我曾經(jīng)的至愛,這次到澳門來就是因為她。那晚我們之間爆發(fā)戰(zhàn)爭,強度不亞于《拯救大兵雷恩》片頭的諾曼底登陸之戰(zhàn),就是這一場交兵將我們用十余年時間累積起來的恩愛圣殿轟然擊倒,徹底夷為灰燼,塵飛煙滅。
那天我提前下班去市場買了菜,魚蝦蟹貝一應俱全,全是青青愛吃的海鮮,我這樣做是想獲得她的寬恕和原諒,因為在此之前我犯下一個極其嚴重的作風問題的錯誤。事件的另一主人公是公司的財務經(jīng)理劉欣。在餐桌上我邊給青青夾菜邊小心翼翼地說:“這個蟹的膏很多,黃花魚肉嫩沒刺,你氣色不好,多吃點,不要生氣了,乖,生氣對皮膚不好哦?!闭f“哦”的時候我特意用的是揚聲,拖長了兩個音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