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經(jīng)??!”
我追著那車喚:
“夏紅梅——夏紅梅——”
一陣沉靜之后,第二輛客車又來了,
我依舊橫在路中央。
司機(jī)把車停下了:
“他媽的,不想活了是不是?”
我朝客車窗子撲過去:
“夏紅梅有沒有坐在這車上?”
司機(jī)把車開走了:
“啥兒他媽的夏紅梅!”
我朝汽車追過去叫:
“你他媽的,夏紅梅就是夏紅梅!”
第三輛長途客車又在我面前急閘停下了:
“這不是車站你知道不知道?”
我趴在駕駛室的車門上:
“師傅,夏紅梅在不在你這客車上?”
“夏紅梅是誰?”
“她是我妹妹。”
“找你妹妹去你家里找?!?/p>
“她今兒從縣城回來,我有急事要跟她說?!?/p>
司機(jī)把頭扭回車?yán)锶ィ?/p>
“有沒有叫夏紅梅的?你哥在車下找哪。”
車上一片人頭,沒有說話聲,師傅朝我擺擺手把客車開走了,留下的一股濃煙很快在嶺路上化開不見了。
我在這嶺上攔了八輛從縣城開往九都市的長途車,直到山嶺上有許多出工干活的農(nóng)民們,直到日將正頂又有農(nóng)民收工回家也沒有見到紅梅的影。再把她的來信看一遍,確認(rèn)了二十六日那日子,便看見第九輛嶄新的長途客車乘風(fēng)破浪地開過來。我又?jǐn)r汽車,和司機(jī)說了許多話,那司機(jī)連罵我?guī)茁暋吧窠?jīng)病”,問我是不是患了魔癥。我說你這是對我最為嚴(yán)重的攻擊和謾罵,早晚有一天你會自食其果,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他問你說啥?我說你攻擊謾罵我就是攻擊謾罵一位革命者,謾罵革命者就是謾罵毛主席親手發(fā)動的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他說,我說你有病你就是有病了。你還以為你是正常人?然后他就開著他嶄新的客車又乘風(fēng)破浪了。
可是,就要那車走了之后,在那車后的煙塵里,紅梅突然出現(xiàn)了。她是乘一輛運(yùn)煤的便車回來的,看見我在路上和司機(jī)爭吵時(shí),她讓那煤車停下來,就提著一個褪色的軍用挎包朝我跑過來。
“愛軍,你咋在這兒?”
我癡癡地望著她:
“我來接你,從早上頭班車等到現(xiàn)在?!?/p>
她在我面前立住了,臉上的感動霧樣彌漫著,眼里有一種灼灼燙人的光,待那光在我臉上燒了一陣后,她突然撲上來,雙手勒住我的脖子,臉距我的臉只半寸遠(yuǎn)。她在等待著愛情對她襲擊和狂暴。她呼出的熱氣腥奶奶地漫在我臉上。她的嘴角每每在這個時(shí)候就微微向上翹,哆嗦得叮哩當(dāng)當(dāng)響。我清晰地看見她眼里熾熱的光芒,燦燦爛爛,如火一樣燒得人骨酥腿軟,使人覺得不撲到對方懷里就會倒在地上去。我想把她抱起來。我無恥、放肆、愉快地想立馬把她身上的衣裳全扒下來,我想立刻就沖擊到她的身里去??捎幸惠v汽車開來了,那司機(jī)到我們身邊將車慢下來,探著頭兒大聲問:
“光天化日的,你們是不是一對腐化分子呀?”
我如當(dāng)頭挨了一棒,渾身冷一下,硬挺的激情立馬垮下了。
紅梅依然吊住我的脖子,對那司機(jī)說:
“我們是夫妻,剛結(jié)婚我就徒步拉練去了北京天安門,中央首長還接見了我,今兒回來他來接我哪?!?/p>
那司機(jī)聽了紅梅的話,“噢”了一下,就加著油門去了。
車走了,紅梅立馬把雙手松開來,她的鼻尖上密密麻麻出了一層汗珠兒。我倆知道我們有些忘乎所以了,忘記了革命年代的革命形勢了。又有兩個收工的農(nóng)民從遠(yuǎn)處沿著公路走過來。我倆啥兒也不說,立馬分開來,朝正北走過去,我在前,她在后,相距幾步遠(yuǎn),和彼此素不相識一個樣。在后來的日子里,我們回憶我們裝出素不相識的模樣兒,其實(shí)正給那些明眼人提供了識破秘密的好證據(jù)??墒悄菚r(shí)候,天氣由早暖轉(zhuǎn)至了臨午的熱,公路上槐樹的陰涼,正鋪在路的邊上,我們在陰涼里急切默默地走著,被一種難耐的焦渴灼燒著。路的那邊,不時(shí)地有人朝我們懷疑地打量,直到走過很遠(yuǎn),還回頭看我們。與此同時(shí),也還不斷有汽車,從我們身邊開過去。我們就那么急默默走了一段,發(fā)現(xiàn)在路邊半坡地里有一片野荊,荊刺棵里有一條小路。沒有猶豫,沒有思索,我朝那條小路上拐過去,她也就朝那條小路跟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