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縣城時,夜幕已經(jīng)結(jié)結(jié)實實降下來,城街上半殘半癱的華燈初上著。沒想到在那日落時分里,縣城里發(fā)生了驚天動地的事。大街上人稀物寥,那條我走過的南北主街道,幾乎沒有一個人影兒。原來貼在墻壁上畫著紅叉的大字報,被撕得七零八落,在風(fēng)中悲悲切切,殘喘卷動。那些鋪了古磚大街的地面上,扔著許多碎石亂瓦,狼藉得改天換地,沒鼻子沒眼。革命洪流浪淘盡,大江東去蕩塵埃。有一根被打斷的锨把還是鋤把扔在下水道的口兒上。有一柱電線桿,被折斷后倒靠在路邊的院墻上,一根電線斷掛著,可線桿上的路燈卻還依舊明亮著。而那些依樣豎直的路燈桿上,卻很少有亮著的燈,或壓根就沒有電燈泡。似乎路邊上還有一滴一滴殷紅的血,我聞到街面上的血腥氣。我知道革命在這兒升級了,心里不免有些慌神兒,好像我是走在夢里邊,好像夢還在一層一層地包圍著我。天若有情天亦老。我真不明白在我身邊到底發(fā)生啥兒事。她,那個秀美的有二十來歲的姑娘或媳婦,她叫啥兒呢?年齡到底有多大?城里人還是城郊人?工作在哪兒?她到底獨自坐在郊外的鐵軌上干啥呢?七七八八,九九十十,我一股腦兒不知道。而且,當(dāng)我看到街上戰(zhàn)后般的景象時,似乎她在我腦里的模樣也都模糊了。頭發(fā)黑到哪一步,身子白到哪一步,臉兒秀到哪一步,雙乳美到哪一步,誰能說得準確呢?一團亂麻如云霧,千頭萬緒理不來。從日近西山,到殘陽如血,筆桿那么短的功夫,我們之間似乎沒說幾句話,就上演了那么驚心動魂的一場戲,這怎么會是真的呢?說出來你們誰能相信呢?可我和她在演著那腐化、墮落、驚心動魂的反革命的一幕戲兒時,這城里又恰在那個時候正演著革命的另外一場戲,把半個縣城都打得偏癱了。
后來,我聽說就是我在撫摸她的紅腳趾甲那一刻,縣廣播站被人搶占了,輿論工具又回到革命者的手里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