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太瞧不起我娘了,好歹她是我親娘。大姐吼叫著,太陽光在她眼前明明晃晃。人家送幾個吃剩下的梨就把我娘的生日打發(fā)了?昨天我去你們家,日子不是節(jié),你娘不過生日,還花一塊八毛七分錢買了一兜麻糖糕,可我娘生日你竟這樣兒。把這梨賣掉也買不住那半斤麻糖糕。大姐越說越來氣,仿佛忽然找到了多年的一團亂麻頭,把話條條理理拉出一大堆。說吧你,大姐把手伸出來,指著對象說,你這到底啥意思?我娘過生日,你拿來人家吃剩的四個梨,你是不是咒我娘死,咒咱倆離開?你說呀?到底是不是?到底是不是?!大姐說著,朝前逼了一步,手指差一點兒就指到她對象的鼻子上。
大姐的對象人雖瘦小。到底是男人。他一下把大姐的手撥到了一邊去。
“你是潑婦呀!”
大姐朝左右掃一眼,把手卡在腰肢上。
“是潑婦了你又能咋樣?”
對象把自己的斷手捏成小拳頭。
“是潑婦了你就別想嫁給我!”
大姐腳尖不離地跳一下。
“男子漢你說話要做數(shù)!”
對象很容易地就在臉上露出一層笑。
“你以為我離開你找不到媳婦了?”
大姐抓起地上的黑包扔到對象懷里去。
“你找去,我看著你找去!”
對象把包內(nèi)東西整一整,將包提手上。
“找就找。我明兒就去找?!?
大姐跳幾下。
“你走吧,你去找你的媳婦吧?!?
對象立在原地不動。
“走就走!”
大姐又把手指在她對象鼻尖上。
“你走呀!你走呀!”
對象果真就走了。
梁脊的路是一條黃土道,車轍上又光又亮,閃著白濃濃、黃燦燦的顏色。兩道車轍的中間,還長著白毛草,草葉都貼在地面上,馱著一層塵土,如一匹臟了的土織布在車轍中間鋪展著。大姐的對象就走在那土布上,手提著那個小黑包,象在山梁上獨自晃動著的一只瘦綿羊。大姐看著他越走越遠(yuǎn)的小身子,覺得身上的包袱卸去許多,身子越來越輕快。到他快要拐過一個路彎,消失在彎里時,大姐又冷丁兒想起一件事,便把手放在嘴上喚:
“好馬不吃回頭草──有骨氣你真的把咱倆的婚事鬧翻掉,一輩子別回頭找我──”
大姐的聲音很響亮,在梁脊上蕩蕩動動朝著遠(yuǎn)處散。她的對象聽了大姐喚,回頭朝大姐望幾眼,把小包換個手提著,就又轉(zhuǎn)身把自己埋進了路彎里。
大姐長長舒了一口氣,開始朝著梁下走。
然走到坡半腰,忽聽到身后有人喚。大姐旋過身,看見她對象立在原來立過的梁脊上。
對象喚:“你回來!”
大姐喚:“好馬不吃回頭草?!?
對象喚:“你回來?!?
大姐不想回,看見村街上有人在望她和她對象,就車轉(zhuǎn)身子折回來。
對象問:“咱倆的親事你真的想拉倒?”
大姐說:“是你想和我拉倒。”
對象說:“拉倒你把花我的錢全還我。”
大姐說:“滿天下沒見過你這么不講理的人,是你提出和我拉倒的,還又來要我退錢退彩禮?!?
對象說:“那么多的錢,你不能一分不退呀。”
大姐說:“半分也不退。你見我第一面拉了我的手,第一次單獨和我在一塊,就跪在地上求著要摸我……你算算你該退我多少錢?”
大姐的對象張了嘴,沒能說出啥話兒。
大姐又回身往家走,再也沒有回頭望她對象一眼。這時候,二姐正扛著家什要下地,大姐在路上叫了一聲妹呀等等我,就和二姐一道下地了。
這是秋熟季節(jié),人都忙著收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