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這么一個人，直倔，單純，成熟中還有些幼稚，說幼稚又那么能夠決斷，那么明白事理，她怎么會想起去偷盜一支槍。她盜槍干什么？難道是為了陷害我，然后再給誰一槍嗎？給誰一槍呢？給我？她自己？還是她現(xiàn)在的丈夫？

想到她的丈夫，趙林心里叮當響一下。她說過她丈夫曾經結過一次婚，可和她再婚前也沒有告訴她。也許這就是萬事之源，是丟槍的最終緣由。趙林又從護城河上翻身騎車往城里奔去了。無論她偷沒偷槍，無論她想給誰一槍，他都應該去和她見一面。橫豎已經到了城邊上。

這是豫東平原上唯一的一座小城市，相對于趙林老家來說，街道干凈，樓房林立，寬敞的馬路和馬路上通宵不熄的路燈，還有越來越多豎在路邊的廣告牌，這些城市的裝飾，在往日，他每看見一次，都產生一次神秘和艷羨，感到對它擁有的渴望會無可抑制地涌上來。那種希望成為這座城市一員的渴求，實在如一個少年渴望加入學校的球隊樣。然而，今夜他再次進入這座城市時，他卻對馬路、樓房、廣告沒有先前的那種親切了。他對它們瞧都沒有多瞧一眼睛，便徑直騎車奔進了光明路槐樹胡同9號院的一排房墻后，在昏黃的路燈下，對著那低矮的老房的后墻，連叫了三聲“王慧——王小慧！”“王小慧——”然后又在一扇關死的小窗下面的墻上用力擂了幾拳頭。

可是，一切都已不再能夠來得及了。正是在他這急呼急喚中，事故或案件，嘩啦一下惡化了。一聲槍響，那座駐扎在這座城外的兵營，一個抖動，趙林統(tǒng)領的三連的下士夏日落便倒在血泊里。人便死了。是年一十七歲，年齡輕得如同蒲公英，正是人生中極好極好的一段兒。

王慧是在趙林在她家后墻上猛擂了幾拳之后，開始應聲的：“誰??？”

他大聲：“我——三連連長趙林！”

很快，在有些古色古香的門樓下，隨著門響，王慧穿著緊身毛衣，披著外套出現(xiàn)了。她睡眼蒙 ，可看見趙林時立馬精神起來，揉揉眼，撩一下頭發(fā)，盯著趙林問：“真是你呀？趙……連長。”

趙林朝她面前一豎，問：“實話跟我說，你拿我們連隊的槍沒有？”

王慧說：“啥？”

趙林說：“我們連隊槍丟了，鐵柄全自動……小慧呀，要是你拿了你趕快交出來。對我趙林再有意見，這種玩笑你可開不得?！?

王慧有些氣惱了，“趙連長，半夜三更找我你就說這呀?！?

趙林說：“你拿了你快些交出來，事鬧大了毀了的不僅是我趙林和三連，還有你王小慧?！?

王慧說：“我心里有你趙林趙連長，可我王慧心里沒有你們連隊的槍。你要半夜來找我王慧是為了槍，你現(xiàn)在就從我家門口走回去！”她大聲說著，還用手指著趙林來時的胡同口。其結果，如同是因了她那一指，三個小時前，還跪在他面前的炊事班長，騎著二連的給養(yǎng)自行車，飛進了槐樹胡同里，人未到王慧家門口，他就撕著嗓子喚：

“趙連長——槍找到啦——夏日落開槍自殺啦——趙連長——夏日落開槍自殺啦！”

他的叫聲在夜半，血淋淋一片灑在胡同里。

趙林和炊事班長急慌慌騎車離開王慧時，王慧在他們身后追著喚了一句話：

“趙連長，明天我就到街道辦事處去辦離婚手續(x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