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就沒啥可談，指導(dǎo)員一臉灰色的惘然，嘆口氣，蹲在地上，撿根草棒在地上劃著，問中士有煙沒？中士說沒。指導(dǎo)員就盤起雙腿坐坐，又把自己放倒舒展在草地上，盡量把腿和胳膊拉長，仿佛要使自己盡量高大。他盯著余輝下的片片紅云，過了很久。又過了很久，還過了很久。最后翻個身，眼微微瞇著，似乎睡著了。太陽落下山去。彈藥庫周圍溫涼適宜。中士看見有個小蟲沿草朝指導(dǎo)員爬去，他想去捉蟲，剛蹴下身子，指導(dǎo)員卻突然睜開眼來說，“退你就退吧，今年轉(zhuǎn)業(yè)我也走?！?

這時候，排長從哨樓那里搖來，他們?nèi)司湍敲炊继稍诓葜校o默悄息，直至黑天。

吃飯時候，餅子妹終于還是沒回來。

陳餅子找妹回來說，妹快吃完了，一會就回，我們先吃。大家就只好吃了。飯中，都不言聲，只陳餅子喂女娃飯時，女娃哭了幾嗓，中士妹一把從陳餅子手中搶過娃兒，將奶子塞進女娃嘴里，就都又復(fù)歸靜寂，中士妹沒有吃飯。陳餅子吃了一個烙饃，未吃菜。中士吃了幾筷青菜，未吃饃，就都不吃了。

陳餅子說：“吃菜。”

中士說：“不吃啦?！?

陳餅子說：“再吃點?！?

中士說：“飽了。”

中士妹就收拾了桌上饃菜，碰得碗筷叮當(dāng)。中士和陳餅子就都聽著不吭?？諝夂艹痢?

一應(yīng)收拾完畢，左等右等，仍不見餅子妹回來，中士就知事情嚴(yán)重，臉上熬受不住，難色加重起來，灰灰的，紅紅的，像一張秋葉。陳餅子只管吸煙，把屋里吐得云翻霧罩。最為難的，自然首當(dāng)中士妹，一邊是哥，一邊是夫，坐在門檻兒上，奶著女娃，瞅瞅這個，瞟瞟那個，最后思量一番，中士畢竟是哥，且事有契約在先，就把目光刺到男人臉上。

“你妹到底回不回？！”

陳餅子用力抬起頭來，瞧媳婦一眼。

“她說她一會兒就回?！?

“現(xiàn)在天都快黑了！”

“我再去叫她？”

“她不回來和我哥見面，我立馬就和哥一道回家……還沒提到成親就端了山大架子?！?

中士想說句啥兒，動動嘴，沒吱聲，就燃了一支紙煙，抽著。

陳餅子把目光彎在地上，擰滅煙，將煙頭扔進口袋，勾著頭出了屋子，又去找妹。望著他的背影，中士妹站起身來，罵了句不憑良心，就急步進了里屋，不知干啥，把桌子、箱子、柜子翻得山響地裂。

一個人余在屋中，中士忽覺沒趣。一切都沒趣。

一切的一切，沒趣。

都沒趣！

退伍時，指導(dǎo)員、排長、彈藥庫的士兵，除了一個執(zhí)勤站哨，大家伙把中士送到溝口。那兒有汽車等著。汽車載著早晨的陽光。中士空手被人圍著朝汽車涌去，臉上一片光芒，心里卻碼滿了方方正正的哀傷。他口袋里塞了退伍證、退伍費、團員證和退伍軍人回程介紹信。上車時，有個兵哭了。那兵在中士的上鋪睡，中士一走，把下鋪送給了他。他哭時鼻子一抽一抽，聲音響大。指導(dǎo)員見了，說鐵打的軍營流水的兵，有啥好哭。排長說想哭就讓他哭嘛，隨他！中士想哭，覺得沒意思，就沒哭。就和大家一一笑笑。笑得很燦，和陽光一樣照人。對排長笑時，排長說看來你是真心想走，中士說，年齡大了，該成家啦，你們都有家。

最后，中士爬上汽車，把行李砌在車頭，到后廂板邊和大伙一一握手告別。握到指導(dǎo)員的手時，指導(dǎo)員不放手，盯著中士的臉。

“要不想走……還來得及?！?

中士捏捏指導(dǎo)員的手：“想走?！?

“你準(zhǔn)會后悔?！?

“不會?！?

“今天你的事跡報上登出來了?！?

“管它?！?

“給你寄一份？”

“沒用。”

“也許能幫你安排個工作。”

“我只想種地、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