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從小到大他對他的第一個要求,他滿足了他,因為他不忍再看到弟弟那種失魂的神色。在通往消紅閣的路上,他走在前面,他走在后面,他們自小就不會并肩走路。他遠遠地跟著哥哥,每走一步都看起來那么艱難,越接近消紅閣他就越害怕,仿佛那里藏著一個為他所不能面對的災難。永烈似乎看出了這些,他停下腳步等弟弟趕齊,他摟過他的肩膀有力地按了兩下,之后放開手,繼續(xù)走到了他的前面。他似乎在告訴永清,有些東西,是必須要面對的,既然決定了就得迎上前去,不能放棄,永遠都不能??墒怯狼逯肋@些,他知道要面對真的知道,但現(xiàn)世的悲苦往往不由他所控制。
在消紅閣他們見到了演奏琵琶的女子阮芷,那一曲樂曲緩緩流進永烈的心底似要把他的胸膛洞穿一般。他同弟弟一道見識了她的黛眉朱唇她的青絲長發(fā),亦是領略了那一曲琵琶歌的哀傷。永清站在他的側面不敢看他的神情,他只是感覺到了哥哥的雙手越捏越緊,胸中正有一團莫名的火焰在燃燒。待到阮芷演奏完畢掀簾而出的時候,永烈完全愣住了,他癡然地望向永清,低吟道,是她,是她,怎么是她?
在永清輕聲道一句"她毀了自己"時,永烈轟然地蹦起了身,他一邊穿越人群沖向阮芷一邊用憤怒的聲音大吼道,你他媽的洛永玉真不要臉!你是打定主意要做妓女要做婊子了!我洛永烈這一生都沒有你這樣的妹妹!
阮芷的手撫在琵琶上,在永烈那一聲怒吼傳來之時她的身體猛地一顫,琴弦瞬間繃斷。她站起身來,用復雜的目光直視著洛永烈,關于未來她幻想過千千萬萬的場景但是沒有這一幕,她不懂命運為何總是這樣將她推向一個絕路。阮芷,永玉,她就是永玉,是那塊血色的永久的玉,是那個奔跑于自己所選擇的道路之中再沒有回頭的永玉。只是誰又曾想到,她選擇了這樣一種方式來報復她此生至愛的宋絕笙,又有誰能夠想到命運安排她與她的哥哥們分別以妓女與嫖客的身份來相見。
在年少時永烈與永清選擇了林家父女選擇了糧食而將她背棄之時,在宋絕笙為了另一個女子林安歌而將她羞辱將她毆打之時,這個似一個迷幻般的女子洛永玉就已經(jīng)死在她自己的世界中了。同她血脈相連的兄弟可以拋棄她,讓她付諸一生眷戀的男子亦可以毫不珍惜她,永玉已經(jīng)不知道還有什么是值得信任的了。她寧可相信用她的下體同男人交換來的糧食,只有這才是真實可信的,是溫暖的,是她的太陽。她常常一絲不掛地躺在她掙得的糧食堆中,她把身體埋進米粒,在無法呼吸的窒息中她體味到了生命的高亢與快慰。
永玉站在哥哥的面前挺直了脊梁,滿臉寫的都是生命的尊貴與不屈:我已與你無關,早在六年前就已無關,你與我,更是無甚關系了。我是不要臉,是妓女是婊子,是得靠男人的糧食養(yǎng)活的賤貨!但是你呢?你始終靠你母親的仇人生活,她給他做了婊子,你再給他做奴隸,你們真是母子啊,你倒不如把她吃了!
永玉的這話說完,永烈沉默地怒視了她幾秒鐘之后,他突然暴跳如雷,他沖上去扛起她的身體猛地往地上砸去,賤人!我叫你再說賤話!叫你死不悔改!他抬起腳去踹身體已蜷縮成一團的永玉,每一腳就像一把鐵錘狠狠地砸在她的身上,直到她被踹出幾近兩米的距離。永烈憤怒地看著她,他大喘著粗氣,隨即拎起他帶來的一整袋米向她扔去。晶瑩的米粒瞬間散開,撒了她滿頭滿身。她沉默著,始終沒有言語,在大米的揮灑之下她慢慢地抬起頭,她對他癡然地微笑,用一輩子沒有過的輕柔的語調說,哥哥,哥哥,我是永玉,不是阮芷。是你的永玉,永玉。
永烈蒼然地停止了對她的拳打腳踢,他望向衣衫不整滿身米粒狼狽不堪的妹妹,剛才演奏琵琶時那個光鮮驚艷的阮芷似乎一下子消失了。那時永清站在他們的旁邊,用他慣有的漠然關注著面前的一切,事不關己的態(tài)度。永烈想如果永清肯來拉一拉他,那么也許他打她的時候會輕很多,那么也許她就不會再這么痛了……她是妹妹,她在疼……她是妓女,她出賣了自己……各種想法交織在一起沖擊著永烈,他不忍也覺得沒有必要再留下來了。他對永清說了"走"之后,便轉過身來自顧自地走遠了。他根本不敢回頭,他恨她,怕她,亦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