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心里只有西夏,我只愛西夏,她是瘋女子,是癡人,是神經錯亂不可救藥的人??墒俏覑鬯?,想要與她一生一世,這已是不能夠更改的事情了!清明,你可否知道,你三叔都為了我的這份愛而愿成全我,為何你不肯放過我,不肯放過西夏?清明,你莫再追究了,就任我這樣子同那西夏一同傻下去吧!放了我,放了西夏,將我們成全,將我們祝福!
癡人,你們這群癡人,為何我已同你們一般瘋狂?只是你不要忘記,你不是西夏的第一個男子,你不會成為她的太陽,你記住,你不會,永遠不會!這是我的預言,也是我的詛咒。
秦漢大約是從來沒有在意過我這樣的言語。他依舊念著西夏,戀著西夏,而只把我當作他那才華橫溢的故人宋玉的一個影子。我得像宋玉那樣沒有重量地行走,頂著一張蒼白的面龐,穿淺色的衣衫。我更得像宋玉那樣握緊紗布與藥水,當他為西夏傷了痛了之后第一個沖上來為他縫合傷口,為他舔干血痕。
秦,請讓我如我三叔一樣喊你一聲,我哪里需要勉為其難地像他?!為他?這一切,我本就能夠心甘情愿地承受,百折不撓地承受,我在所不辭,我至死不渝。因為,秦,我已打算為你而成就一份事業(yè)。這份事業(yè)的堅貞,就如你曾經為西夏成就的那樣。
在我通曉世事以后,我所見到的秦漢與西夏已經不再是他們年輕時一對碧玉一般的人了。他們都已近中年,年月在他們的面龐和心上劃出了數(shù)道溝壑。他們疲憊地相處了多年,男子依舊是花旦名角,而女子也仍是神志不清的染房姑娘。只是秦漢的臉上已經爬滿了過重的滄桑,美艷的眉目不再,一折戲就能把嗓子唱出血。西夏繼續(xù)在彩色的布匹間瘋狂地舞蹈,她面容中那一種無知而受驚的神情已持續(xù)了好多年,但她眼神里鼻翼上透露出來的那一點鄙夷的氣息已磨滅了好多。
他們大抵真的老了,艱難持續(xù)了如此多年,秦漢終究沒能夠成為西夏的太陽。
他以為他能夠,她希望他能夠??墒亲罱K,他讓她失望了,她為他絕望了。
當西夏與一個宋姓男子有染的消息在小鎮(zhèn)上傳出時,秦漢瘋了一般地來我宋家門前叫囂,我不知道他是誰,但我知道他姓宋。你們讓他出來,我要問他為何要勾引我的女子!
我走出去喝他,你大傷了我宋家的名聲!你這樣地吼叫,你不知道你多像個無賴!你想一想我三叔宋玉就在地下看著你,單為了他與你的情誼,你也不應當這樣對我宋家無禮!
秦漢愣住,兩掛清淚直刷刷地往下掉:我知道我不該,我知道我有愧于宋玉,有愧于你們宋家。我欠的債你們讓我來還,你們何苦用西夏來傷我?她那樣一個女子,哪里還再能容得一點點的傷害?你們放了西夏,讓我來替她承受,你們懲罰我、咒罵我,我全都甘愿,我對你們宋家永遠甘愿!
癡人,秦漢,你竟是這等的癡人!你欠的這些債誰說過要讓你償還,你好好地生活,不就是最好的對我三叔的慰藉了嗎?
只是,秦漢恐怕從此以后再也不能夠好好地生活了。自從他遇見了西夏,生命里的一切都變得動蕩不安。他隨著那個幻化神奇的女子一同張揚激烈,從罌粟的苦香中一路看到了布匹色彩的繁華風景。他記得那樣一個冰涼的夜:她赤裸的上體,她尖銳的指甲劃過他的臉,她的詛咒、她的廝打、她劇烈的掙扎、她的淚水涌出來時的蒼涼、她失神的面孔與無助的雙眼。秦漢記得,秦漢全都記得,那個把他命運改寫的西夏,給了他這樣一番不一樣的生命體驗。他當初若料到只是因為幾個眼神的糾纏,就注定此生為她承受如此重的愛恨,他甘愿自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讓他瞎了眼目,永生不得見西夏的美艷靈異。可是他畢竟見了,他見了并且從此念念不忘,從此戀戀不忘。西夏啊,你這個小妖,怎是這般輕易地勾掉了我的魂魄?
秦漢又想起某一個年月中他不曾見過的一缸深沉的紅水,那是榨干了一個男子的鮮血與肉骨而制得的。這是西夏的第一個男子,這是西夏信仰膜拜的太陽。他以他的光輝溫暖了在蒼茫之荒奔跑的西夏。他溫暖了她,于是她甘心被他捕獲;他捕獲了她,于是他甘心為她焚燒,甘心拿他的鮮血作為她的染料。秦漢每每想到他與她,想到這個男子與女子,就有一種關于幸福的陣痛襲擊了他。秦漢是在為他們祝福還是在將他們憎恨?秦漢自己也想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