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你得告訴我你是誰!”
“我以為這個問題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什么呢?”
“你欠我債!”
“……”
“可是,我們之間,至少,總該有個稱呼吧?”
“你可以叫我‘親愛的’!”
“……”
以上對話,發(fā)生在我們離開梧桐居一個小時之后,我的眼前是一條河,頭頂,是一株樹。
在這之前,在他吻過了我之后,便趁著我天旋地轉(zhuǎn),頭腦迷糊的時候,攬著我的腰,直接走到了大歪面前,挑釁似地對他伸出手,說:“你好!我是魯西的男朋友?!?/p>
大歪立即緊緊握住了他的手,奸笑著看著我,說:“你好!我是魯西同屋的男朋友?!?/p>
這個身份顯然讓他很是意外,他愣了一愣,又說了一句:“幸會!”聽得出來,聲音很是欣慰。
兩個男人握過手之后,大歪便知情識趣地離開了,臨走前,直沖著我擠眉弄眼。
等大歪的身形徹底消失,我的腦袋才終于艱難地恢復(fù)了運轉(zhuǎn)。我似乎有點明白過來,剛才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卻始終覺得不可思議,許久,才看著他,長噓一口氣,問:“你剛才說,你是我的……?”
“男朋友!”他說得很篤定。
我實在不知道他究竟憑什么這么理直氣壯,多少有些艱難地問:“你難道不覺得,男女朋友這種事情,是應(yīng)該兩個人商量著來的嗎?”
他不答我,只抓著我的手,認真地問:“這兩個月,你想我了沒有?”
我不假思索地直接說:“沒有!”
“那你剛才為什么流淚?”
“屋頂?shù)奈嗤淙~太多了,我看得頭暈眼花!”
“……”
他帶了一瓶上好的紅酒過來,我們重新叫了菜。
十分自然地,他為我斟酒,我為他夾菜……然后,我開始不受控制地一趟又一趟奔赴衛(wèi)生間,一時覺得頭腦發(fā)熱,需要拍點冷水;一時不確定自己是否蓬頭垢面,是否需要整理儀容。
他就那樣悠然地坐著,悠然地端起酒杯,一口一口抿酒,始終面帶微笑,好整以暇地看著我。然后,一直到吃完飯,喝完酒,我才完全確認了,我并不是在做夢。
離開“梧桐居”之后,他又是十分自然地牽了我的手,說:“魯西!你不是說家鄉(xiāng)有一條愛拉河?你小時候但凡獲得了獎勵,取得了進步,總是寫在樹葉上,放到河里飄……”
我聽得滿頭大汗,這才知道平安夜那晚,我借著酒意,竟是連這等細瑣隱秘的往事都全部講出來了。
他微笑,接著說:“我聽你說了愛拉河,奧尕山,阿拉貢橋,屋頂?shù)耐哓垼佒嗍奈嗤┫铩矣X得這個地方一定很美,應(yīng)該來看看!”
城市不大,所以城里處處是熟人。他牽著我,牽得無比自在,我卻越走越覺得汗流浹背。這種尷尬,終于在碰上鄰居伯母一個充滿善意而好奇的凝注之后,到達了頂點。
我堅決地甩開了他的手,說:“太多汗了!”
走不出五步遠,他又跟上來了,再一次抓住我的手,光明正大地緊緊拽著,十分理所當然。
然后,我們?nèi)チ藧劾樱裎矣讜r那樣,坐在河邊的青石上,兩只腳懸空甩著,一晃一蕩。
晃了很久,我看了他一眼,決定實話實說:“其實這兩個月,我覺得,我應(yīng)該是想你的!”
他笑了,牙齒像晶瑩的貝殼,在日光下閃閃發(fā)亮。
于是,我便提出了那個問題:你得告訴我你是誰!
他說,這個問題并不重要。
我又說,我們之間該有個稱呼。
他說,我可以稱呼他為“親愛的”。
我嚴肅地盯著他,盯了五分鐘,然后,低頭看著流水,仔細地想了想,認可了他的說法。
這個世界上,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極其微妙,很多時候,確實需要一點緣法。
眼前這個人,我雖然不知道他是誰,但三番兩次見面,我們幾乎從一開始便一直在手牽手,并肩走。
這兩個月,我其實,當然是想他的,想得很厲害。
畢竟是第一個讓我那么靠近的男人!
畢竟是第一個牽我手的男人!
如今又成了……第一個吻我的男人!
我確實沒有常常想起他,不是不愿意想起,而恰恰相反,是不敢想起,害怕給自己增加了莫名的期許。既然我在不知道他是誰的時候,便已經(jīng)愛上了他,那么,事到如今,又何必惺惺作態(tài)地斤斤計較于他究竟是誰。名字,不過是個代號罷了!
我又仔細地想了想,終于抬頭,沖著他微笑,說:“我愿意做你的女朋友!”然后,我站起身來,像幼時一樣,摘下了一片樹葉,掏出筆,認真地寫上:“親愛的,我愿意做你的女朋友!”蹲下身子,放進了愛拉河。
樹葉隨著河水的波動,輕輕搖晃,越飄越遠,載著我最真切,最誠實的承諾。我想,這是一條能夠承載愛的河。
年少時,我每次考試總是名列前茅;參加各種競技比賽也總能拿到好名次,但是,這種榮譽,沒有人能夠同我分享。于是,我便摘下一片樹葉,把這些凝結(jié)了許多汗水與努力的成就,寫在樹葉上,讓它隨水漂。我總以為,但凡流水經(jīng)過之處,每一寸土地都在默默為我祝福。
他又從身后抱住了我,把下巴擱在我的肩膀上,說:“謝謝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p>
這一次,我感到了溫暖,切切實實的溫暖,不似一團火,也不若一道光,只仿佛一床厚薄適宜的棉被,綿軟而服貼地覆在身體上。
一旦彼此纏結(jié)的愛情綻放出如花的芬芳,一切言語都會顯得笨拙而多余。他抱著我,我倚著他,我們沒有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