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每個人的生命中注定會同某些東西結(jié)下不解之緣,那么毫無疑問,于我而言,“酒精”便是這樣一種東西——我生平最最難以抵御的誘惑之一。
出國之前,父親原是家鄉(xiāng)那個遠近聞名的國有大型酒業(yè)集團里頗具身份的高級調(diào)酒師,所以,如果要認(rèn)真追溯我的“飲酒史”,簡直可以毫不費力地一直追溯到嬰兒時期。
坐在父親膝頭的時候,得到的是懸在筷頭點滴的殘酒,而能走會爬之后,便時常出入父親的工作室。一個不大的房間,擺滿各種瓶瓶罐罐。純凈的青花,細膩的白瓷,頭頂仙桃的頑皮幼童,凝指撫琴的絕代佳人……流光溢彩的玻璃,造型奇特的器皿,長頸短口,藤雕木刻……比碧溪更清透的液體,閃爍著水銀般明亮圓潤的純凈質(zhì)感,沿著各種陶罐,瓷尊,酒瓶徐徐流下,滑入一個一個造型各異的器皿,碰撞出一個芳香四溢的世界——父親說,飲酒,原是一種文化。
文化這種形而上的東西,在我后來漫長孤獨的掙扎奮斗史中,顯得太過奢侈,只能高山仰止。然,正因為生性愛酒,那一天,我才會跟著金光去了那個會所。
后來,我常常想,所謂緣分,大約便是懸在頭頂?shù)囊欢溆暝?,遲早是要化為雨水落下來的,只是究竟在何時,何地,以何種方式落下,包藏玄機,便是雨云自己,亦未必便知。
那一天,為了解決生計問題,在我成功逃離醫(yī)院,纏上金光之后,便充分發(fā)揮了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大無畏牛皮糖精神,一路跟著他進進出出,便連他進衛(wèi)生間,我都堅決寸步不離地守在門外;而當(dāng)我上衛(wèi)生間時,必定把自己的布藝雙肩包交給他保管。
最后,他被我纏了整整一個下午,纏的沒有辦法,終于微笑著鞠躬,對我伸出手臂,說:“魯小姐!今天晚上,可不可以邀請你陪我出席一個酒會?”
我立即漲紅了臉,下意識地想要拒絕,可他說的是酒會啊!是我從小就向往不已,覬覦不止的酒會??!正躊躇間,又聽到金光說了另外一句話:“酒會上有很多朋友,或許我有辦法給你推薦一個不錯的兼職?!?/p>
糾纏許久,終于得到理想中的承諾,還有什么可說的呢?我笑:“謝謝金大哥!”低頭,下意識地瞅著自己身上的藍色小羽絨服。
金光笑:“需不需要讓人給你送晚禮服?”
我想了想,揚臉看著金光,認(rèn)真地說:“我今天過去的身份,并不是偽裝某家集團的千金對不對?”
金光點頭。
我又說:“如果一個人決定給我兼職,多半是看著你的面子,不會計較我的儀容長相對不對?”
金光又點頭。
我再問:“金大哥,你們公司如果雇傭一個兼職人員,通常是希望這個人花枝招展還是勤懇樸實?”
他想了想,微微一笑,說:“非特殊用途員工,似乎不宜光彩照人!”
我得出了結(jié)論,抬頭看著他,微笑,說:“反正穿上龍袍也不是太子,只要金大哥你不怕丟人,本姑娘就這么去了!誰怕誰?”
金光哈哈大笑,說:“那我怎么給別人介紹你的身份呢?”
我扮個鬼臉,微笑:“只要你成功把我推銷出去,就說我是殺手,仇家,落難公主,鄉(xiāng)下親戚,表妹,保姆……均無不可!”
金光又笑起來,說:“那就走吧!我的漂亮表妹?!?/p>
我聽得臉上一熱,說:“土包子表妹吧!”轉(zhuǎn)頭,聽到金光似乎不經(jīng)意地說了一句:“魯西!沒人跟你說過,你很漂亮嗎?”
我忽然愣在原地,不會說話了。呆了片刻,聽到金光說:“咦!快上車??!怎么不動?”
我忽然明白,他剛才是在跟我開玩笑,一瞬間放松下來,雖然有著淡淡失落,但我早已認(rèn)命地接受了自己做塵世間一粒最最不起眼的微埃,所以,不至于影響心緒,片刻之后,便興致勃勃地開口:“金大哥!那是個什么性質(zhì)的酒會?”
“都是圈子里的熟人,不過,也有幾個大有來頭的青年才俊。”金光掃了我一眼,呵呵笑著問:“怎么樣,要不要我替你引薦?”
“好的呀!謝謝金大哥?!蔽衣柤纾瑳_金光笑。原本就是奔著一份巨偉大的兼職工作去的,能多認(rèn)識幾個人總是好事兒。稍待片刻,又略帶幾分好奇地問他:“一般酒會上都有什么酒?”
“你希望有什么酒?”金光看著我,微微笑。
“自然是越多越好!”我想了想,有些期待地問:“有青年才俊出席,那會不會有方頭方腦的‘約翰走路(Johnnie Walker)’;穩(wěn)重大方的‘格蘭非帝茲(Glenfiddich)’,或者……‘山多力(Suntory)’?”
金光有些詫異地說:“喲!喜歡威士忌?”
“喜歡的多了去了!”我眨眨眼睛,信口開河:“你給我擺上幾杯葡萄酒,我能分辨哪些是蕾絲寧(Riesling),哪些是夏多內(nèi)(Chardonnay),哪些是葛伏爾次茶米爾(Gewurztraminer)的產(chǎn)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