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扶汝太后來了?!?/p>
思甜在晏傾君耳邊低聲提醒,她忙起身,行禮。
扶汝太后的性子,在宮中是出了名的溫婉,不端架子不仗權(quán)勢,到了她面前更是一副慈母模樣,平日過來,連傳到都免了。
只是今早還向她請過安,這會兒又過來,還真讓她有些受寵若驚……
“明日是你父親的七七之日……”扶汝拉住晏傾君的手,緩緩道。
祁天佑今年不過十五,她也就三十出頭的模樣,又保養(yǎng)得極好,模樣很是年輕,笑起來像清秀的夏荷展盡了顏色??纱藭r她看向湖面,竟笑得有些滄桑,接著道:“明日皇上會準你出宮祭父,靜疏……你幫我送點東西到他墳前可好?”
晏傾君心中一動,不露聲色地柔聲道:“太后有事盡管吩咐便是,靜疏自然是樂意為太后盡力?!?/p>
扶汝聞言,欣慰地笑了:“東西我明日托人交給你,你替我燒給他便是?!?/p>
扶汝說著,竟微微紅了眼圈。晏傾君握了握她的手,頷首。
是夜,涼風(fēng)習(xí)習(xí)。
晏傾君側(cè)臥而眠,又聽到隱隱約約的古琴聲,似淙淙流水滑過耳邊般,每個音符的相撞都讓人心頭微微一顫。她并不精通音律,卻也聽得明其中的哀思愁緒。
這琴音,從她入住宜灃殿便聽見了,旁敲側(cè)擊地問思甜,思甜卻說什么都沒聽見,可她眼底閃過的渾濁還是被她捕捉到。眼失清澈,便是有所隱瞞。
挽月夫人對幼時的晏傾君說過,每個人心里都有著不能說出口的秘密,那秘密會隨著人掩埋在黃土深處;而每座皇宮都有著不可窺探的秘密,那秘密會在某個角落潰爛消弭,遺失在歷史長河中。
她不止一次地夜半起身,想要窺探那琴音的來源,可宜灃殿背后是山,側(cè)面是湖,另一面便直通皇帝的后宮。她嘗試著往前走,琴音越來越弱,自不可能是后宮傳出,而后山山頭荒蕪,不可能住人……
尋過幾日無果,晏傾君決定忽略那“秘密”,直至今夜,琴聲里夾雜了縹緲的笛音。
外間的憶苦思甜已經(jīng)熟睡,晏傾君披上披風(fēng),輕手輕腳地出了門。
四月杏花開,殿外開滿了杏花,一枝兩枝探到院子里,平添春意。晏傾君發(fā)覺那笛音顯然比琴音清晰,不止是樂音清晰,連聲源都清晰許多。她憑著感覺尋笛音而去,竟是一步步走到了殿后的小山前頭。
夜色深沉,山間霧氣氤氳,黑蒙蒙的一片。晏傾君止住步子,略作沉吟,抬腳向前。既然出來了,她不想空手而歸。然而,還沒走出幾步遠,那笛音戛然而止,晏傾君的步子也隨之止住。
稀疏的樹林里頭,不遠處那人的身影在月光下清晰可見,墨青色的衣袂勾勒出他修長的背影,仿佛于天地間煢煢孑立,冉冉孤竹生。
他突然回過頭來,不著痕跡地收起手里的玉笛,輕笑著一步步向晏傾君靠近。
笑似春風(fēng)拂面,雨打清荷。
晏傾君再次伸手攏了攏披風(fēng),上前幾步道:“原來是晏公子夜來雅興,在此處吹笛。正好我無心睡眠,便出來尋尋美妙笛音的主人?!?/p>
晏卿對晏傾君的出現(xiàn)并未流露出意外之色,笑著邁步,離她愈近。
他身上是帶了一股墨香的,不濃不淡的一股水墨香,只在一段極近的距離才會嗅到。這次晏傾君沒有移開雙眼,而是凝神定睛,借著月色將眼前的男子看得一清二楚。
溫潤的眼,俊挺的鼻,削薄的唇,唇角勾起一抹笑容。那神色,不再是初見時的溫煦,而是不加偽裝的深邃和——危險。
人愈近,晏卿黑色瞳仁里沁出的一絲絲光亮便越發(fā)清徐,似三月吐綠的芳草,絲絲繞繞像要縛住人的靈魂。
他含笑,半傾下身子,林間月下兩人被抽長的影子重疊交錯在一起。晏傾君皺起眉頭,欲往后退兩步拉開距離,他卻突然支起了身子,手上拿了一片杏花花瓣。
“杏花謝了啊……”晏卿低聲一笑,帶出說不盡的風(fēng)華:“落在郡主肩頭了?!?/p>
晏傾君報之以一笑,笑得燦爛:“多謝晏公子?!?/p>
晏卿的手指稍稍松開,杏花瓣隨風(fēng)而去。他側(cè)過身子,瞇眼看著彎月,緩緩笑道:“月如鉤,好似鉤出點秘密讓我發(fā)現(xiàn)了?!?/p>
晏傾君也隨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隨著他的語氣緩緩笑道:“是啊,這宮里的秘密……何其多。剛好,也讓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
晏卿挑了挑眉頭,轉(zhuǎn)眼正視晏傾君,笑問:“你是誰?”
晏傾君揚了揚眉,對上晏卿的眼,笑問:“你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