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到算盤了。”爺爺拿著一個散發(fā)著腐酸氣味的算盤突然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臉上掛著一絲捉摸不定的笑。算盤邊上的幾顆算珠被老鼠咬壞,露出木頭原本的顏色和紋路來。
23.
奶奶指著爺爺手里的算盤,笑道:“風后就是這樣插著紅歐栗子的,不過當時每一串是十個,當?shù)谝淮畟€不夠用了,才向第二串進一位。你爺爺手里拿著的算盤是后來經(jīng)過改良了的?!?/p>
我將腳從早已變涼的水里提出來擦干,穿上鞋子走到爺爺旁邊,伸手摸了摸又老又舊的算盤,自言自語道:“我看這就是一般的算盤嘛,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啊?!?/p>
爺爺笑道:“李逵的板斧,關公的青龍偃月刀,都是因為人才出名。東西就是那幾樣東西,關鍵看人怎么使用。你說對不對?”
“那你找這個算盤干什么?”我問道。
奶奶見我穿好了鞋,兩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將我往睡房里推,“我的乖乖呀,你就快點兒睡覺吧。都是讀高中的秀才了,怎么不對圣賢書感興趣,倒是老跟在爺爺?shù)钠ü珊竺媾┧M嬉鈨簡??”奶奶的手是不知道干過多少農(nóng)活兒的勤勞之手,力氣大得很,她將那鉗子一般的手在我肩膀上揉捏,我疼得齜牙咧嘴卻不敢吭聲。因為那是奶奶對我表達憐愛的一種方式。
我無法抗拒奶奶的勸告,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走進了臥室,將被子往頭上一蒙,鞋子都不脫就入睡了。
人雖然睡了,但是耳朵還精靈得很,能聽見奶奶在跟爺爺說些什么話,但是要聽具體的內(nèi)容卻是不能。那時候的我經(jīng)常出現(xiàn)這種狀態(tài),但是現(xiàn)在的我頭挨著枕頭就睡著了,耳邊打鑼都不會醒。
奶奶好像在勸爺爺一些話,但是最后好像沒有勸成功。之后,我聽見奶奶的腳步聲走進了她自己的睡房里,沒有聽見爺爺?shù)哪_步聲。睡得迷迷糊糊的我還有些潛意識里的納悶:爺爺怎么還不睡覺呢?一目五先生還在文歡在的地坪里等著我們?nèi)ゾ人鼈兡亍?/p>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只有一會兒,或許過了幾個小時,人在迷迷糊糊的時候是很難準確知道時間的長短的。混混沌沌中,我聽見了噼里啪啦的算珠碰撞的聲音,間或聽見爺爺?shù)某烈鳌?/p>
我潛意識里掙扎著要起來看看爺爺在干什么,但是身子像被捆死了一般動不了。我吃力地哼了一聲。
也許是爺爺看出了我的不適,我聽見他的腳步走到了床前。然后我感覺到一只砂布一樣粗糙的手在我臉上摸了摸。那只手的溫度仿佛有一種催眠的力量,將我所有的想法都擋在了九霄云外。
然后,我做了一個夢。
我夢見了姥爹的墳墓,但是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我看見姥爹的墓碑動了動,然后發(fā)出類似木門打開時發(fā)出的“吱呀吱呀”聲。我納悶道,墓碑是石頭的,怎么可能發(fā)出這樣的摩擦聲呢?正在我這樣想的時候,墓碑居然開了,一張青色的臉從墓碑后面出現(xiàn)。
我并不害怕,雖然我看不清那張臉,但是我確定那是死去的姥爹。我堅信姥爹即使做了鬼也不會來害他的曾外孫的。
墓碑打開的同時,很多白色的霧跟著從墓穴里涌出來,如燒了濕柴一般,但是那些煙霧不嗆人。那些白色的霧將從墓穴里爬出來的人罩住,使我連那張臉也看不太清楚。我想問一問:“您是姥爹嗎?”可是喉嚨里卻發(fā)不出聲。
那個人在墓碑前面站住,踮起腳來朝正前方眺望。我連忙順著他看的方向看去。遠處也是白色的霧,如同仙境,又如同地獄。
遠處的煙霧之中隱約有一間房子。我揣摩著那間房子里住著什么人。突然,我的耳邊響起土黃蜂飛翔時的“嗡嗡”聲。我的心里一個激靈,那不是爺爺?shù)姆孔訂幔磕敲此車耐练亢蜆欠吭趺床灰娏耍?/p>
在煙霧之中,只有爺爺家的一所房子若隱若現(xiàn)。流動的煙霧如同流水一般撞在那所房子上,掀起的煙霧就如同流水撞在巖石上濺起的浪花。
“那不是爺爺?shù)姆孔訂幔俊蔽壹泵D(zhuǎn)身對那個人嚷道。我的嘴巴動了,但是那句話卻沒有聲音。
我心中一慌。難道是我的耳朵聽不見了?我連忙用食指挖耳朵。不對呀,剛才的土黃蜂發(fā)出的聲音我還聽見了,怎么會聽不見自己說的話呢?
我慌忙朝那個人喊道:“你聽不到我說話嗎?”可是無論我多么努力,嘴里就是沒有發(fā)出任何可以聽見的聲音。我確信我說話的動作都做到了位。難道我的聲帶出了問題?
那個人抿了抿嘴,似乎我的存在就像周圍的白霧一樣吸引不了他的注意。
他對著前方點了點頭,然后彎腰鉆進墓穴。
在他反過身來關墓碑的時候,我看見了他那雙古怪的眼睛。他的眼睛不是黑白分明的人的眼睛,卻是兩顆算盤上的算珠!左邊眼眶里的算珠還被咬壞了,里面露出木頭的顏色和紋路!
我頓時打了個寒噤,醒了過來。
這不過是一個短短的夢,可是當我睜開眼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太陽已經(jīng)曬到我的被子上來了。外面有“嘣嘣”的衣槌捶衣服的聲音。我打了個哈欠,做了個簡單的眼保健操,然后下床來去倒水刷牙洗臉。
奶奶曾經(jīng)告訴過我,如果晚上做了噩夢,第二天一早不要亂說;如果做的是好夢,那就但說無妨??墒俏也恢牢易龅膲羰呛脡暨€是噩夢。所以在門口看到洗衣服的奶奶時,我一聲未吭。
在我打了水,將涂了牙膏的牙刷塞進嘴里時,奶奶側(cè)了頭對我說:“你跟爺爺昨晚干什么去了?他昨晚一整晚沒有睡覺,還把姥爹留下的算盤撥得啪啪響,弄得我也沒有睡踏實。今天一大早他早飯不吃就出去了,去哪里也不跟我說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