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眼跟爺爺說，當(dāng)聽到妻子那句話的時候，他的身子一下子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他終于知道，他已經(jīng)不是以一個“人”的身份回來了?；蛘哒f，“他”確實回來了，但是身體根本沒有回來。他“遺失”了自己的身體！這正是除了孫子之外其他家人看不見他的原因所在。而小孩子的眼睛總是能看到一些大人們看不見的東西，所以只有孫子能夠看見他回來了。

他的兒子將一把椅子搬到獨眼的妻子面前，道：“媽，你就別望了。我們先吃飯吧。”而獨眼剛好站在離他兒子不到半米的地方。

廚房里傳來一陣煳味，兒媳婦叫了聲“不好”，慌忙返身進了廚房。他們都將獨眼視若空氣。

獨眼怕嚇著孫子，不再說話，輕手輕腳地退到門外。孫子直視著他，眼珠一動不動。而獨眼的妻子、兒子、兒媳婦，各自忙著各自的事情。

獨眼給了孫子一個稍帶歉意的笑容，然后轉(zhuǎn)身離去。

13.

獨眼在跟爺爺講到他無可奈何地離去時，忍不住流下了悲傷的淚水。其他四個瞎鬼也默不做聲，不知道它們是在同情獨眼的遭遇，還是想到了它們自己的相同遭遇。四個瞎鬼是獨眼害死的，它們自己肯定也有類似的經(jīng)歷和感受。

爺爺默默地聽著獨眼的講述，當(dāng)獨眼講到它的孫子時，爺爺偷偷覷了我一眼。那個眼神的意思我能夠知道，爺爺是擔(dān)心他離去的時候舍不得我這個長孫。獨眼和它的孫子也好，爺爺跟我也罷，爺孫之間的感情，是言之不盡，道之不盡的。所以當(dāng)獨眼流下淚水的時候，我非但不再覺得它令人厭惡，反而覺得它有幾分可憐可嘆。相信它的孫子眼睜睜看著爺爺后退著小心翼翼走出門檻時，心里也不是滋味。明明爺爺就在眼前，為什么大人們都說爺爺不在呢？在三番五次的否定后，獨眼的孫子也乖乖地不再說話，只是一眼不眨地看著爺爺離開。

獨眼當(dāng)然不甘心就此成為孤魂野鬼。它再一次踏上了重復(fù)多次的路。原來第一碗茶只是使他身體不適，第二碗茶才是置他于死地的。

是的，獨眼自己也明白，生前的“他”與死后的“它”已經(jīng)完全不同。生前的他還有挽救的余地，可是最后一點兒挽救的機會也斷在了自己色心不改的毛病上；死后的它卻只能與親人作別，可惜那個女鬼連作別的機會都沒有給他。

獨眼再次來到小茅草屋的木柵欄門前。如果可以選擇，它寧愿從來都沒有來過這里。這時它的腦袋里閃現(xiàn)出那個躡手躡腳走進房間的陌生人，那個叫他來找朋友的陌生人。那個陌生人在給他帶了口信之后就不見了。難道那個陌生人跟女鬼也是一伙的？可是在小茅草屋里沒有見過那個陌生人??！再說了，這么小的茅草屋里住了三個女鬼就夠讓他驚訝的了，怎么還能容下更多的“人”呢？

木柵欄門“吱呀”一聲開了。獨眼一驚，我沒有推木柵欄的門，它怎么自己就開了呢？

獨眼不禁后退幾步。

一個蒼白頭發(fā)的老婆婆走了出來，笑臉相迎?！澳氵€是來了。我知道你是不會永遠離開這里的。我剛來時也是像你一樣，但是待久了就好了?！崩掀牌乓赃^來“人”的身份向獨眼說道。

獨眼心情復(fù)雜至極，不答理老婆婆，跨步走進了小茅草屋內(nèi)。

“它在屋里等你呢，快進去吧?！崩掀牌耪f完，兀自鉆進了自己的小房間，留獨眼一個“人”站在小堂屋里。

走進曾經(jīng)激情過的小屋，獨眼大吃一驚。它大吃一驚并不是那個女鬼有什么新的驚人的舉動，而是因為它看見了跟自己一模一樣的一個“人”躺在女鬼的稻草床上！

就像自己面對著鏡子，可是鏡子里的“自己”姿勢和動作跟鏡子外的自己不一樣！

獨眼嚇了一跳，差點兒從小屋里立刻逃出來。這一幕比最可怕的噩夢還要可怕無數(shù)倍！

這時，那個女鬼的聲音從背后響起：“你來啦！呵呵，我就知道你還會來的。就像剛剛老婆婆跟你說過的一樣，我剛死的時候也經(jīng)歷這么恐怖的一幕。不過，我那時還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死了，所以看到自己的肉體時，比你現(xiàn)在經(jīng)歷的還要恐怖?！?/p>

獨眼急忙轉(zhuǎn)過身來。它不知女鬼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澳恪阋步?jīng)歷過同樣的情景？”獨眼伸出手指著女鬼，可是手指哆嗦得如觸了電一般。

女鬼捏住獨眼的手，微笑道：“是的。那就是你的肉體，靈魂曾經(jīng)居住的地方。不過，過不了多久，你的肉體就會發(fā)腐發(fā)爛，然后臭不可聞。哈哈哈哈……”女鬼松開獨眼的手，仰起脖子大笑起來，笑聲里透露著陣陣涼意，令獨眼渾身戰(zhàn)栗！

“那……那是……我的肉……肉體？”獨眼回頭看了看床上的“自己”，兩股戰(zhàn)戰(zhàn)，面露慌張。

女鬼收起笑聲，冷冷道：“對。你別忘了，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死了。你不再是人了，所以你也不可能跟你的親人在一起了?，F(xiàn)在是半夜，陰氣正盛，所以你暫時還沒有多少感覺上的差異。但是，你應(yīng)該明白，你現(xiàn)在跟我們沒有區(qū)別了。我們都是鬼……”女鬼把“鬼”字拖得很長，臉上的邪惡笑容再次浮現(xiàn)。

獨眼哆嗦著嘴，想要說些什么，卻找不到詞語。它過于激動才會導(dǎo)致如此。

“如果你真的想再次跟你的親人在一起，那也不是沒有辦法?！迸矶⒆—氀?，邪笑道。

“你……你肯放過我嗎？”獨眼不相信地問道。

女鬼又仰起脖子大笑了一陣，然后用一個食指挑住獨眼的下巴，好像它們的性別已經(jīng)轉(zhuǎn)換了一樣，“你不該問我肯不肯放過你了。你還不明白嗎？我們現(xiàn)在是同樣的處境，誰也救不了誰。你應(yīng)該問問你自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