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如眷站在一旁,赤著腳,不知所措地漲紅了臉,她第一次把最柔軟最脆弱的一面暴露在人面前。在人前,她總是裝得無所事事天塌下來也不怕也無所謂愛誰誰的樣子,可是此刻,那些偽裝都傾崩,原來是這么不堪一擊。
她假裝的那座本以為固若金湯的城池,一下就坍塌了。
原來,原來我是這么愛哭。
她站在原地,瘋了的秦荷仍在聲聲追問著白哥的下落,秦如眷在這一幕里,相望著老鄒,淚濕滿了眼。
“你怎么不早告訴我,你一個人,你還是個孩子,你怎么承擔(dān)?嗯?”老鄒柔和的聲音問,他覺得這個染著紅發(fā)和不良少年在一起大
笑大鬧的女孩子,只是在咽淚裝歡。
是的,因為怕人問津,所以咽淚裝歡。
“我……我應(yīng)該還可以撐一段時間,還有一些米,還可以吃,梅姨也經(jīng)常來看我們,我還可以去幫對面的紡織廠整理線頭,我們的生活,還是可以的?!鼻厝缇炱^臉,使勁地閉緊眼睛,將眼淚擠了出來,用手背迅速擦掉。
“我看到門上貼著催繳電費,是不是沒錢交?我這兒有,你先拿著用。”老鄒說著從口袋里掏出剛發(fā)的工資,來要錢沒要到,忍不住還想往外掏,也不管回家怎么向老婆交代了。
全班同學(xué)都清楚老鄒是名副其實的妻管嚴,當(dāng)月的工資,少了五十塊錢,師娘都會打電話到學(xué)校旁敲打探一下,是出了名的河?xùn)|獅吼。
“不用,鄒老師,真的不用,我有錢,我有錢用,那個醫(yī)藥費我會盡快還給你,我給你添麻煩了。”秦如眷說著,扶起賴在地上撿撒在地上的米飯吃的秦荷。
老鄒不知該說什么話來安慰這一對母女,他不放心地說:“是不是已經(jīng)斷電了?你今晚怎么度過,沒有燈,怎么辦?”
秦如眷轉(zhuǎn)身從桌子底下拿出了一個木筐,木筐里裝滿了紅色的塊狀物體,她吃力地抬到老鄒面前,欣喜地說:“沒燈沒事的,今天下午我去大慈庵,那里的老師傅給了我這一大筐蠟燭油,這些蠟燭油,都夠我燒一個月的了。我能省點就省點,以后帶我媽去看病?!?/p>
老鄒盯著那一筐紅蠟燭油,那大塊大塊的蠟燭油,還透著寺廟里的香氣。秦如眷臉上澄澈的微笑,以及她干巴瘦的四肢,抬著這一筐蠟燭油,開心地朝他笑,那滿足地笑,多讓人心疼。
“以后家里有事,就找我,記住了,過兩天去上課,別拖欠了太多課程,我相信你是最聰慧的女孩子,英語哪里不會,我給你輔導(dǎo)?!崩相u說。
“好的,謝謝你,鄒老師?!鼻厝缇毂е赣H,笑著說。
老鄒走的時候,沒敢轉(zhuǎn)身,他怕看到秦如眷抱著癡傻的母親站在后面目送他,他出門低頭看見了那雙開了口的球鞋,想到家里的女兒穿著紅皮鞋花裙子快樂地轉(zhuǎn)著圈圈。
這個孩子,還太小,卻承受如此之重,怎不叫人心疼。
沒等老鄒走出樓道,樓上便又傳來了秦荷凄厲的尖叫。晚風(fēng)來襲,這尖叫,是對負心的白哥的怨艾,還是日復(fù)一日等待再等待后的無奈?
秦如眷抓住秦荷的雙肩,看到母親那薄薄毫無血色的嘴唇,還念著白哥,她搖晃著母親,說:“你醒醒好不好!十七年了,已經(jīng)十七年了,為什么還念著這個男人,他死了,我早就當(dāng)我爸死了,你還在等什么,你為這樣一個男人瘋了你值不值得!”
秦荷被搖得頭晃來晃去,嘴里還在喃喃地念著白哥。
究竟是怎樣的愛,可以讓一個人愛到這么深的地步,十七年,都念念不忘,最后慢慢變成失心瘋,越瘋越嚴重,從早先的極少犯病到現(xiàn)在的幾乎全天都沒正常狀態(tài)。唯一不變的就是還是念著白哥。
梅姨說過,那個姓白的是有妻室的,火柴廠破產(chǎn)后,就消失得毫無蹤跡,也許是為了躲債,也許是為了躲避秦荷,總之,是走了再也沒有回來,連個完整的名字都沒留下,大家都只記得別人稱他是白哥或是白老板。
秦如眷寧愿秦荷是嫁給了像許似年他爸許先那樣武大郎般的男人,難看俗氣點,可至少算是個完整的家,她寧愿自己有個丑爸哪怕和許珠一樣遺傳最糟糕的基因,她也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