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一位?"林庚又問了一遍,聲音是那么好聽。即使對一個不存在的人,他都是這么好耐心,我不知道是該哭還是笑。
哪一位? 我們是永遠的陌生人,不是嗎?真讓人傷心,傷心欲絕! 我掛斷了電話。
十分鐘后,羅梅梅的電話打進來,問我是否到家。
得到肯定的回答,她在電話那頭有點歉疚地說:"到了就好。我今天不能回來,明天也懸。你還有錢嗎?自己叫外賣吧,等我回來給你燒點好吃的補一補。"
"有錢,"我硬著頭皮說,"你忙工作吧,別擔(dān)心我。"
其實平常羅梅梅不回家對我并不是什么問題,自從她做上保險這一行,我已經(jīng)習(xí)慣獨自一人吃外賣的生活。
唯一的問題在于,目前處于負(fù)資產(chǎn)狀態(tài)的我,怎么還能做叫外賣這種奢侈的事呢? 我在冰箱里翻翻找找,只找到幾個雞蛋和一只蔫了的菜心,和剩飯一起下進鍋里。為了彌補我一星期吃水煮茄子的艱辛,我在飯里倒了很多花生油,還加了一勺老干媽的豆豉,這樣做的直接后果就是,我面對著一大鍋慘不忍睹的糊糊,不想吃,可還是必須把它們吃下去。
我家的餐廳里,有一面大鏡子。多年以前,當(dāng)在客廳里安一面鏡子成為時髦的時候,羅梅梅也想盡辦法搬回家一面,可是這種時髦很快就成為過眼云煙,別人家的鏡子都迅速地更換成了更時髦的裝飾,只有我家的這面,還固執(zhí)地留在這里,見證著母女兩個的小懶惰和小落魄。
"也好,可以隨時檢查自己的吃相,做個淑女。"每當(dāng)羅梅梅也看不慣這個鏡子的時候,她就會自欺欺人地這樣說。
現(xiàn)在的我,就面對著這張鏡子,一口一口地,吞咽著令人作嘔的食物。為了讓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慘,我盡力裝成淑女的樣子,每吃一口,就對著鏡子用力地微笑一下。
我的眼睛是真的很漂亮嗎? 可是,我的吃相是那么難看! 我忽然站起來,端起碗走進廚房,倒掉里面所有的食物。
我并不是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吃相難看。但今天,這個發(fā)現(xiàn)尤其讓我不能忍受自己。我神經(jīng)質(zhì)般的失去了胃口。
那天晚上,第一次,我在浴室的鏡子里,仔仔細細地觀察著自己。
還算勻稱但毫無出眾之處的矮身材,肩膀太窄,大腿太粗,小肚子上有鼓鼓的贅肉,腰身不明顯,只有微微隆起的胸脯能提醒我自己,這就是田丁丁,十七歲女孩卑微的身體,毫無吸引力的身體,在任何人面前,只能自慚形穢牢牢遮擋起來的身體。
"田丁丁,你無恥呦!"我在心里狠狠罵自己。
所以還是算了吧,田丁丁,何必為一次小小的非禮耿耿于懷,更何必想著對誰傾訴? 反正,在這個世界上,除了羅梅梅和林枳,如果有誰還會喜歡你,才怪。
(6)
第二天,羅梅梅回到家里的時候,已經(jīng)是凌晨一點。
我又餓又困,睡得不安,聽見她開門,用力地甩脫高跟鞋的聲音。我佯裝睡著,把臉轉(zhuǎn)向墻那一面。然后,她推開我臥室的門,又關(guān)上,關(guān)的時候,我聽見她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原來她也有心事,她的心事她從不對我說。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我的心思也開始不對她挑明。我們母女倆的命運,都如此不安,預(yù)料不到結(jié)局。我在胡思亂想中睡著,夢里夢到羅梅梅,她端著一個碗,語重心長地對我說:"田丁丁,你一定要考上南大,不然,媽媽就要去要飯。"
我醒來,嚇得渾身都是汗。
起身到廚房,發(fā)現(xiàn)電飯鍋已經(jīng)插上,羅梅梅頂著一頭亂蓬蓬的頭發(fā)趴在餐廳的桌子上睡著,等我發(fā)現(xiàn)不對沖過去,粥已經(jīng)熬成了糊糊,一團一團的皮蛋和瘦肉窩在里面,委委屈屈,好像被人栽贓陷害。
我盛了兩碗,一碗放在她面前,她"哎呀"一聲醒來,馬上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夸張地兩手一抱頭,好像個敗訴的律師,然后遺憾地看著我。
"都怪我睡糊涂了!"她說,"丁丁,你是不是快要遲到了?給你錢自己去買漢堡吃吧?"她說著,端起兩只碗想把里面的東西去倒掉,我趕緊從她手里搶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