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時候，所長召開緊急會議，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連午飯都推后再吃。所里最近參加了一個國際性購物中心設計方案的招投標，拿不拿得下這個項目關(guān)系到所里未來幾年的發(fā)展和業(yè)績，說白了就是設計費奇高，名聲很響，一旦中標每個人的口袋里都得裝得滿滿的，也能打響事務所的知名度。領導那是相當?shù)闹匾?，從地形的理解，方案的?gòu)思、修改，圖紙、模型……每一個階段都是大會小會不斷地開，恨不得在每個人臉上寫上勢在必得。這讓景瀟覺得自己整天生活在高考倒計時的那段痛苦的日子里。

一個月下來把整個事務所折騰得人仰馬翻，慘不忍睹，草木皆兵。

因為還是投標階段，重點主要在景瀟所在的設計部，總工程師先是匯報了設計構(gòu)思和立足點，景瀟針對圖紙講了講細節(jié)，總的來說領導還是比較滿意的，說了些鼓勵的話，要他們下午跟甲方匯報的時候再接再厲，一定得拿下這個項目。

在中國，遇到通情達理的甲方又或者是設計師的地位相當高，至少得是國際大師的級別，雙方協(xié)商配合才能做出好的作品。于是山本理顯設計了建外soho、貝聿銘設計了蘇州博物館；但是要是以上兩種條件不具備其一，那么風水學說就是設計的主要思想，請參照沈陽方圓大廈。

散會后，宋小晴問景瀟要不要出去吃午飯，景瀟還想看會圖紙，就讓她幫忙帶回來。

宋小晴也知道景瀟這個瘋女人工作起來不要命的，沒有多說就出去了。

景瀟對著電腦又把圖從頭到尾看了一遍，這個設計他們整組人做了將近一個月，方案改動了也不知道多少次，也記不清有多少個晚上沒有睡覺，幾個通宵接連著熬，整晚整晚的討論修改畫圖。速溶咖啡幾杯幾杯的喝，清晨的時候洗手間里男士在睡眼矇眬地刮胡子，女士在意識迷離的涂遮瑕膏，平時不敢用的大紅唇膏也稀里糊涂的往嘴上涂，配上煞白的臉色，整體效果相當震撼。這種場景像極了大學趕圖時，整個班級集體包宿的場面，音箱里放著維塔斯的海豚音，在五音不全的景瀟聽來就是狼嚎。大家圖桌上草圖凌亂，電腦桌上臺式機和筆記本一同工作。只是那時候朝氣蓬勃，一碗泡面下肚又是干勁十足，記憶的深處似乎有那么個人，會在泡面里加上一根香腸，然后遞給她，溫柔地說：“小心燙。”

只是時過境遷，人心也在變。景瀟這些年再也沒有吃過泡面，連同那個人一起扔在的回憶的轉(zhuǎn)彎處。

周婞每次都嚷她，“景瀟，你窮的就剩下錢了?！?/p>

這項工程大家都付出了很多精力心血，當然，大部分是看在錢的面子上。景瀟偷偷給自己算了筆賬，這個設計中標的話自己大概能分到設計費20萬，呵，又是一個20萬。那天在香格里拉的咖啡廳里，楊古她媽從prada包里扔給她一張卡，20萬，正眼都不看她，“我和楊古他爸不一樣，我是商人，講究物有所值?！本八莅盗R你這是說我就值20萬唄？你敢給我標價我就敢接著。

景瀟用座機給家里打了個電話，電話里的女人尖酸的聲音一個勁抱怨物價上漲，醫(yī)藥費又那么貴，家里缺這少那的，景瀟安靜地聽著，冷冷地說：“我最近回去一趟?！比缓笏龗炝穗娫?，疲憊地倚著椅背閉上了眼睛。

景瀟沒有想到甲方的高層居然會是人模狗樣并且玉樹臨風的江林灃，真是冤家路窄天要亡她景瀟。

江林灃穿著手工縫制的西裝，金色的袖扣閃著低沉的光芒，俊朗的臉上一雙眼睛尤其的閃耀，大搖大擺的走了進來，在身后跟著一群點頭哈腰的群眾演員。

所長賠著笑臉迎上去，“江總怎么親自來了，也不提前通知一聲，我們好去接您。”

江林灃看了眼景瀟，眼神復雜，輕輕地開口，“我已經(jīng)讓秘書通知了貴所的景小姐?！?/p>

所長立馬轉(zhuǎn)過臉問景瀟，“怎么沒告訴我？”

景瀟也不看江林灃，“所長，是這樣的，早上我接到一個電話，對方開口是有提到江總，但還沒來得及說下去我電話就沒電，而我確實不知道江總是這個項目的甲方。江總，不好意思怠慢了。”景瀟軟軟地接過江林灃的第一招，手心開始冒汗，不為別的，就是心疼馬上就要飛走了的設計費。

所長也知道這不怪景瀟，他都沒有想到江林灃會親自來，這項目雖然不小，但比起鼎峰國際的其他項目，確實沒有到讓江林灃親自出馬的地步。而江林灃怎么會跨部門聯(lián)系設計部的設計師景瀟，也很值得揣測。江少花名在外，這也不算是什么新鮮事兒。

江林灃微笑，淡淡的揮揮手，“景小姐言重了?！?/p>

一行人進了會議室，景瀟走在后面拽住宋小晴，壓低聲音說：“小晴，待會你替我匯報吧。你講這個項目還有活下去的機會。”

宋小晴一驚，趕忙擺手，“我？景姐，你這不是難為我嗎，我有多少斤兩你還不知道呀，江總又這么帥，我現(xiàn)在都不敢正眼看他，待會一緊張話都不一定能說得出話來。再說，要說這圖紙怕是沒有人比你再熟了，就是我想上所長也不能同意呀?！?/p>

景瀟嘆了口氣，是自己想得太簡單了，難道自己不上去江林灃就會放過自己嗎？他擺明了一副我就是來找事你能拿我怎么樣的表情。自己這點道行怎么能斗得過財大氣粗的江林灃。

怨天怨地不如怨人。

打死她也不相信江林灃是光明正大不搞小動作為難女人的正人君子，看他那眥睚必報的人品真是可惜了一臉好皮相。

景瀟抱著筆記本走進會議室，所長和一干領導人正在進行虛偽的寒暄，都是一臉的笑，只有江林灃面無表情坐在主座上。后來景瀟才發(fā)現(xiàn)他確實很少笑，多數(shù)的笑是在怒極和喜極時候。當然這兩種時候都不多。

江林灃的眼睛濃黑如墨，竟似會說話一般似笑非笑地看著景瀟。

景瀟淡淡的微笑和每一個人打招呼，波瀾不驚的眼底沒有任何感情流露。

兩個人，一個用眼睛冷笑，一個在臉上假笑。

總設計師劉工走過來低聲對景瀟說：“丫頭，別怕，咱什么場面沒見過!正常發(fā)揮就行?！?/p>

景瀟調(diào)皮的笑，“有您老撐腰，我什么都不怕?！?/p>

景瀟的表情映在江林灃眼里格外的刺眼，因為他發(fā)現(xiàn)她臉上的這個看似格外真誠的笑容也是虛假的，他突然很想揭開她的層層面具，看看這個女人面具下面的真實樣子。

楊古收了二十多年的真心給了她，怎么就換不回她的一點真情？

這個時候景瀟反而心情平靜，當反抗無用時我們只有接受，與其魚死網(wǎng)破不如把力氣留給將來，何況未必魚死網(wǎng)破。

關(guān)了燈，屋子里暗了下來。投影儀前劉工開始講方案的構(gòu)思和立意。話沒說到三句，江林灃的聲音就響起了，“抱歉打斷你。”

眾人看過去，他依舊面無表情，借著投影儀的逆光整張臉有種雕刻般的堅毅美。他向坐在他右手邊的貌似小秘的年輕男人輕輕地點頭示意，那男人立馬接話，“江總待會還要趕飛機，時間不多，可不可以請景小姐直接為江總講講設計圖和效果圖。”

短暫的沉默，江林灃手支著頭毫不避諱地看著景瀟，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下安然自若。

景瀟去看所長，所長面色沉沉地點點頭。景瀟放在腿上的手緊了緊，微笑起身，走上前去。劉工的眼神黯淡，全然沒有了方才對她的關(guān)懷，避開了她的眼睛。

江林灃你狠。在他毫不掩飾地對她曖昧的照顧下，接下來會有兩個版本的劇情，一是方案中標，景瀟就會被打上江林灃玩過的享受特權(quán)的女人的標簽，被業(yè)內(nèi)人士鄙視嘲笑風言風語，被拋棄后更是永遠也抬不起頭來。二是方案沒有中標，那就是景瀟拒絕江林灃后累及方案禍及整個事務所，快到手的錢生生的被景瀟推了出去，也是紅顏禍水千夫所指的命。

江林灃，你個死太監(jiān)！景瀟在心里捎帶著把江林灃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個遍。

景瀟靜靜地打開圖紙，開始一張張的講解。

這部戲既然沒有退路，只有演下去才能盡快離場。

景瀟心里也是恨極了江林灃，這沒有品的男人心眼真是小，而且愛管閑事。和楊古在一起半年多也沒見他來關(guān)心下兄弟，倒是分手的時候這三八男人神奇的冒了出來，內(nèi)褲外穿，帶著拯救世界的偉大使命，自說自話地把景瀟臆想成欺騙童男感情的萬惡女巫。

江林灃很有耐心和誠意地聽完了景瀟的匯報，饒有興趣地盯著景瀟看了半晌。屋里鴉雀無聲，景瀟嚴重懷疑大家都閉著氣等著看戲。

還是所長厚道，輕咳了一聲，“不知道江總的……”

江林灃再次用眼神示意他的男秘書。景瀟一邊鄙視江林灃用人肉傳話機這種裝大牌的做法，一邊臆想他和男秘書誰是攻誰是受的體位問題。心想要是周婞這腐女在，指不定編排出幾部攻受傳說，笑點十足。

小受秘書說：“是這樣的，這么多家投標單位，只有貴所是江總親自過來看的方案，江總是很重視這次的項目，也很看好貴所的方案。但是最后的決定還要等江總看完其他設計單位提交上來的方案才能最后定奪，這也是處于對所有參與投標的單位的一視同仁的態(tài)度。希望大家能夠理解?！?/p>

景瀟的嘴角動了動，真是標準的官方辭令，其實就是長篇大論的廢話，說了和沒說一樣。

所長一干人等送走了瘟神江林灃之后，大家的心情反而更加沉重了。世界上最痛苦的心情是什么，不是方案被斃掉之后的沮喪，而是沒有結(jié)論的時候心懸著的感覺，是等待。

生不如死。

最痛苦的莫屬景瀟，不過個把個鐘頭，她就從年輕有為的設計師變成了紅顏禍水的禍國殃妃。遭受所里眾人偷偷傳達的鄙視和揣測的眼神。

景瀟合上電腦，大吼一聲，“我和江林灃沒有任何關(guān)系?！?/p>

短暫的平靜，大家紛紛從電腦后面抬起頭來，看的卻不是景瀟，而是她身后的方向。

景瀟膽戰(zhàn)心驚的回過頭去，所長大人頂著一頭齊祖式的地中海似笑非笑地站在那里。景瀟仿佛看到了他和大力神杯擦肩而過的畫面，“小景就不要欲蓋彌彰了?！?/p>

這年頭貞潔烈婦咱當不上，和楊古談了段豪門戀，反倒給自己折騰了一出江林灃鬧劇來。景瀟很認真并且嚴肅的說：“所長大人這個玩笑開不得，謠言害死人呀，萬一江總那一個排的關(guān)系女友上門找我算賬，那可是會影響咱們所的正面形象的。”

景瀟喘了口氣，接著說：“而且，說出來我也不怕大家笑話，我和楊古分手了。江林灃和楊古又是兄弟……當然我不是說江總他小氣故意為難我，鼎峰國際那么大的公司肯定不會因為個人恩怨……”

所長走到景瀟身邊，接過她的話，“小景，剛才是玩笑話別當真。我看江總今天就是和你開個玩笑，就像你說的，鼎峰國際還能為了你和楊古分手了，就不要咱們所的方案了？”

“誰說不是呢，別擔心，景姐。咱們所的實力那是相當?shù)膹姟！彼涡∏绫持L做了個鬼臉。

所長說：“這丫頭說得對。忙了這么多天了，今天大家就提前下班吧，回去好好休息休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