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赫輝一把攔住他:“太暗了,小心刀絲?!?/p>
刺客依然前進,風吹動他頭頂?shù)臉淙~,嘩嘩地飄落,就像一場枯黃色的雪。
葉赫輝劍鋒點地,忽的上撩,隨著這一劍,他整個人撲出。“紫都”的薄刃在黑暗中觸到了什么,發(fā)出仿佛琴弦崩斷的聲音。那名劍術(shù)好手立刻出了一身冷汗,那是刀絲在斷裂,天羅善用這些詭異的細絲布陣,不防備的人沖上去,會發(fā)現(xiàn)身上的什么東西忽然掉了下來,比如鼻子,那瞬間卻感覺不到疼痛。
“火把!”葉赫輝高呼。
參謀們立刻把火把對著空中擲出,葉赫輝一抬頭,看見已經(jīng)躍起到他頭頂?shù)拇炭驼酪话阆聯(lián)??;鸸庹樟亮怂念^發(fā),燦然如銀。
“白發(fā)鬼!”又有人驚呼。
葉赫輝長劍和白發(fā)鬼的短刀格擋,刀刃摩擦,發(fā)出可怕的聲音,一連串耀眼的火星灑落。參謀中的幾個好手同時發(fā)動,從兩側(cè)包圍過去,落地的白發(fā)鬼立刻揮舞鐵鏈,暫時逼退了圍攻。
葉赫輝和白發(fā)鬼間距一丈,再次進入沉默。這是白發(fā)鬼那柄帶鎖鏈的刀的攻擊范圍,但是一柄修長的劍立在葉赫輝的面前,防住了額頭到心口一線。葉氏家傳的名劍“紫都”,易小冉聽說過這柄劍,持這柄劍的人是將來的葉氏主人。葉赫輝也沒有進攻,微微瞇著眼睛,看著自己的劍鋒,參謀們在他身邊化為兩翼展開,這是對白發(fā)鬼的半個包圍。
風吹落葉,嘩嘩地在地上滾動,白發(fā)鬼低著頭,不看任何人,也沒人能看清他的臉。他似乎自負到了不介意“紫都”的地步。
易小冉覺得他在這場行動中似乎沒有必要了。白發(fā)鬼惹上的是羽林天軍的參謀們,以及號稱擁有“名將之血”的葉赫輝,如今他一擊不成,已經(jīng)陷入了參謀們組成的包圍里,易小冉?jīng)]有學過陣法,但是他猜測參謀們列出的是一個極小的陣形,完全牽制住了白發(fā)鬼,他一旦向葉赫輝發(fā)動進攻,自己就會被攻擊。白發(fā)鬼如果這時候放棄,轉(zhuǎn)身逃走,還有機會。
但是易小冉覺得他不會。這是一種直覺,從那個刺客的站姿里,他能看出凌厲的殺意和絕對的偏執(zhí)。
吹箭筒沒有用了,參謀們擋在了易小冉和白發(fā)鬼之間,易小冉伸手握住刀柄。
“大人?!痹映郝犞鴥蓷l巷子外的動靜,看著蘇晉安的臉。
“不動?!碧K晉安壓低了聲音,“白發(fā)鬼如果回撤,仍有退路,我要他進這個圈套進得再深一點,他的前面有‘藤鞋’,兩側(cè)有我們,只有他背后那條路才是生路。但我想他不會輕易走生路?!?/p>
“為什么?”
“因為他還有自信,他敢于孤身來殺葉赫輝,如果只是這么一點準備,未免太自大了。他還有籌碼沒有放出來?!?/p>
葉赫輝把劍鋒對準白發(fā)鬼,由守勢轉(zhuǎn)為攻勢:“沒有想到我也在天羅的暗殺名單上。”
“你是云中葉氏最優(yōu)秀的年輕子弟,但你來到帝都不是為了勤王,而是為辰月服務(wù),是辰月把你安插進羽林天軍?!卑装l(fā)鬼的聲音低而沙啞,“你難道沒有料想過這一天?”
“我只是覺得這個帝都里,比我該殺的人還有很多,還輪不到我?!比~赫輝聲音沉穩(wěn),“我是為辰月服務(wù),因為我不能看著你們這些殺人者肆無忌憚,用殺人的刀可以拯救這時代么?辰月已經(jīng)控制了東陸,為了更多人能活過這個亂世,我們只能和他們合作,我們能把希望放在你們這些不能見光的殺人者身上么?”
“你說的這些我都不明白,”白發(fā)鬼的聲音平靜,毫無起伏,“你得死在這里,很抱歉。”
他忽的翻身后躍,葉赫輝未能理解那個舉動的目的,愣了一瞬,疾步退后。但是易小冉看見了那道在黑暗里掠過的烏鐵色的弧線,利刃在空氣里尖嘯著向葉赫輝眉心而去,白發(fā)鬼在躍起的同時擲出了刀,他擲刀的手法不是走直線,而是不可思議的弧線,那條鐵鏈連著他和短刀,短刀脫手仍然受他的控制。
葉赫輝的反應(yīng)速度遠遠超過了常人,他橫劍擋住了自下而上的刀,但是刀尾的鏈子在劍和他的小臂上卷了幾下,纏住了。
葉赫輝和白發(fā)鬼同時往回拉扯武器,兩個人的力量堪堪對敵,誰也不能把對方扯過去。
“殺了他!”參謀中一人看到了機會,舉劍大吼。
參謀們一齊撲了上去。葉赫輝愣了一瞬,忽然咆哮:“退后!還有刀絲!”
他的警告來得已經(jīng)晚了,沖在最前面的那名參謀忽的低吼了一聲,身體生生的僵在那里。他的小腿濺出了血花,一道看不見的絲割進去一直割到脛骨上,他強忍著腿上的劇痛,舉著劍,不敢動。他能夠感覺到一根絲悄無聲息的貼著他的后背了,如果他有絲毫的異動,失去了平衡,他的身體就會被這些細絲截斷。
葉赫輝說得對,白發(fā)鬼早已在這里設(shè)下了復雜的刀絲陷阱,最初這些絲都是松弛的,貼著地面,他們得以安全的通過,但是此刻白發(fā)鬼已經(jīng)把那些反復纏繞的刀絲收緊了,于是在黑暗里迅速的張開了一張死亡的大網(wǎng)。他們犯了致命的錯誤,那就是為了圍攻白發(fā)鬼而扔掉了所有火把,如果有火光,借助反光還是可以分辨那些殺人的細絲的。
所有參謀都不敢動了,誰也不知道黑暗里還有多少刀絲。他們一旦發(fā)力移動,就可能殺掉自己。巷子里忽然像是個木偶戲的戲臺。
白發(fā)鬼嘴邊隱隱約約有個長型的東西,他把那東西對準了受傷的參謀。
吹箭筒!易小冉明白過來,白發(fā)鬼和他使用的裝備完全一樣。
葉赫輝也反應(yīng)過來,但他提醒也已經(jīng)沒用了,那個參謀根本不敢挪動分毫。葉赫輝忽的低吼一聲,放開了紫都的劍柄,他猛地轉(zhuǎn)身解開了自己的外袍,把整件外袍抖了出去。他的外袍袖口是魚鱗鋼的護腕,這樣便也解脫了那條纏著他小臂的鎖鏈。他外袍下居然什么都沒有穿,一身筋肉虬結(jié)如鐵,這么個文質(zhì)彬彬的年輕人,衣服下卻是熊虎般壯碩。他雙手伸向左右,接過了左右兩名參謀手里的刀劍,一手擲出刀,直取白發(fā)鬼的頭顱,一邊以劍從下往上一挑,準備掃開刀絲去援救自己的同僚。
他覺得劍觸到了刀絲,卻吃了一驚。劍未能切開刀絲,那絲的堅韌不可思議,他的前進被阻擋了。
葉赫輝這才意識到他手中的不再是紫都了,不是那柄家傳的魂印兵器,如今手里這柄劍只是個裝飾罷了。
黑暗里,白發(fā)鬼握拳的左手一揮。
最后一根刀絲被扯緊了,不帶絲毫風聲從葉赫輝的身下彈起。葉赫輝覺得自己的膝蓋仿佛被蚊蟲咬了一口,隨即就像被灼燒那樣痛了起來,他的半個膝蓋骨被切去了。他單膝跪在地下,以劍點地撐住身體。
白發(fā)鬼一步步向他逼近,葉赫輝咆哮著揮劍,想要截擊,但是他的一條腿廢掉了,動作明顯慢了一拍,白發(fā)鬼隨意的揮舞短刀,擊飛了他的劍,站定在他面前。
葉赫輝劇烈地喘息著,對著周圍的參謀大喝:“不要亂動!沒用了……小心刀絲!”
“我們的情報說,你是個很好的人,總是照顧屬下,所以你會死?!卑装l(fā)鬼抓起他的頭發(fā),低聲說,“其實你們只是太害怕刀絲了,我一共只布置下五根刀絲而已,一根被你切斷了,兩根限制住你的一個同伴,兩根用在你身上?!隙肌潜闊┑膭Γ冶仨氉屇惴砰_劍柄?!?/p>
他環(huán)顧周圍那些參謀:“他們本來可以救你的,并沒有刀絲阻擋他們。”
他揮刀對著葉赫輝的眉心插下:“你們會失敗,因為你們畏懼我們?!?/p>
刀貫穿了葉赫輝的頭顱,參謀們發(fā)出狂怒的吼叫。他們敬愛這個上司,葉赫輝是羽林天軍里的一個奇跡,出身軍武世家,心思縝密,勇敢過人,最重要的,他不貪圖官爵,也不以官位標榜自己,他對所有人都像朋友,一再地說他來帝都只是要在這個亂世里做他該做的,如果帝都平安了,他許諾過回去參加他妹妹的婚禮,那一日他就會辭官。參謀們怒于他們本有機會救葉赫輝,但他們畏懼了,在白發(fā)鬼走到葉赫輝身邊這段時間,他們害怕刀絲而不敢冒險移動,這才讓白發(fā)鬼在數(shù)十人包圍下輕易得手。
白發(fā)鬼拋去了手指上一枚粗大的指環(huán),正是這個東西控制著那些刀絲。此刻他自由了,刀絲陷阱也失去了作用。他向著巷子的一側(cè)急速撤離。參謀們已經(jīng)不再畏懼什么了,憤怒燒紅了他們的頭腦,他們都嚎叫著撲向白發(fā)鬼的背影。月亮此時在一層云后,但是隱約的月光足夠讓他們鎖定那個奔逃的黑色人影。
易小冉的心跳快到了極點。葉赫輝死了,這個在計劃之外,本來這個青年給教宗留下了極好的印象,蘇晉安是要求保住他的。但是對易小冉,這結(jié)果卻不太糟,因為白發(fā)鬼徑直向他奔來了,和那個天羅雇主說得一樣。白發(fā)鬼應(yīng)該也知道這里藏著一個支援他的人,會幫助他阻擋后面大群的敵人。這是最好的機會,易小冉可以親手殺死他,這是絕大的功勛,遠比讓白發(fā)鬼死在蘇晉安的埋伏下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