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鐵惜往四周看去,酒香紗影里,無處不是摟著少女的男人醉醺醺的笑,女人們的肌膚在燭光下仿佛光澤流淌的玉。
又是半斤醇酒下去,易小冉已經(jīng)不太行了,他酒量其實(shí)有限,此時幾乎是半偎在那個少女的懷里,少女不住地給他斟酒,想要這個年輕的客人再多花點(diǎn)錢。
“你看那里看呢?”易小冉?jīng)_蘇鐵惜說,“你身邊坐著美貌的女人,眼神卻老往外面溜。”
“小冉,我在看坐在那邊的那個,彈琴的那個,你說她像不像葵姐?”蘇鐵惜指著不遠(yuǎn)處。
易小冉順著他所指看過去,隔著一重簾子,確實(shí)那個陪酒的女人眉眼間很有幾分像天女葵,只是更年輕一些,也生澀一些。她的客人顯然很難纏,兩個客人差不多半醉了,前后夾著她,伸手在她身上胡亂的摩挲,女人的袍子領(lǐng)口被扯開了,露出半邊白皙的肩膀。她竭力想要逃避,可卻敵不過兩個男人的力氣,她所在的又是角落,外面的伙計輕易看不到,她也不敢呼叫驚嚇了其他客人。
兩個男人嘴里含含糊糊地說著什么,手則緊緊地抓著她的袍領(lǐng),想把那襲袍子整個從她身上剝下來似的,女人也死死抓著袍領(lǐng)抗拒,大大的眼睛盈盈發(fā)亮,大概滿是淚水。一方扭動一方推搡著角力,為了女人胸口暴露出的每一寸肌膚征戰(zhàn),互不相讓。
易小冉想起那天李原琪要買天女葵一夜時,他在天女葵眼睛里看到的一瞬間驚恐,像是一只被獵犬圍捕卻找不到家的兔子。大概那時候他再不出刀,李原琪就會抓著天女葵的袍領(lǐng)要把那襲袍子從她身上硬扯下來。就像眼前這樣。
也許是因?yàn)榫茪馍嫌?,易小冉的心里一團(tuán)燥熱,又有一絲陰陰的狠意。
他拍拍膝蓋站了起來,吸了口氣,忽然直奔那邊的竹簾。隔著竹簾他抬腳猛地踹出去,那兩個男人的視線都在女人胸口一寸寸暴露出來的肌膚上,根本沒有提防這忽如起來的踹擊。兩個男人一個女人抱在一起倒下,男人手里捏著的幾枚金銖四處亂滾。男人和女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靠在一起,看著一個侍從打扮的小子掀開竹簾,滿嘴噴著酒氣,眼睛里也滿是血絲,一時間倒像他們是一伙兒,路上遇見了打劫的。
“客人,有話好說,好說,是我們怠慢了么?”不遠(yuǎn)處的伙計終于發(fā)現(xiàn)這里不對,急忙湊過來拉易小冉的袖子。
“哪兒來的不懂事的小子?”那兩個男人酒也醒了,對女人也沒興趣了,“我們喝酒礙著你什么事兒了?”
易小冉斜眼看著伙計和兩個男人,又看看那個女人,這才忽然發(fā)現(xiàn)女人眼里不是淚,就是天生水盈盈的一雙媚眼兒,勾魂攝魄的。
他舔了舔牙齒,想找點(diǎn)茬,“我看這邊陪酒的,都把衣襟拉到這里,”易小冉一比腰間,“你看看我們那邊陪酒的兩個娘兒,一本正經(jīng)地跟世家小姐似的,你們這里陪酒,是有葷著陪素著陪的區(qū)別么?”
女人看周圍幾個男人的目光都落到她豐盈的乳胸上,略有些不好意思,扭動著身子慢慢把袍子拉了起來。
伙計愣了一下,失笑,悄悄湊在易小冉耳邊:“我們這小店主要是喝酒的地方,陪酒的娘兒概不接客的,不過有些客人喝多了想親熱些,我們也不能攔著??腿四憧吹叵履墙疸?,我們這里一個小規(guī)矩,一個金銖賭娘兒往下拉一寸衣服,連勝幾把娘兒就自己把衣襟拉到腰間了,若是輸了,也不算多少錢,圖個樂子。您那邊的兩個娘兒,我看比這個還水靈得多呢?!?/p>
易小冉覺得一股酒勁涌上來,腦子里燥熱得痛。他看看那兩個男人,又去看那個眼睛水盈盈的女人,那女人正悄悄把手邊兩個金銖塞進(jìn)袖子里。易小冉愣了許久,鼻子里哼了一聲,疲倦地笑笑,他忽然發(fā)現(xiàn)其實(shí)那個女人根本不像天女葵,那漂亮的眼睛只是媚,一點(diǎn)也不刁鉆辛辣。他左右看著,一卷卷竹簾后面,燭影搖紅,盡是男人和女人偎抱著搖搖欲倒,男人的手在女人身體上下摩挲,女人假意嗔怪著推搡。
他的頭真痛。
不知怎么的,他想起那天晚上在露華大街,看著緹衛(wèi)們在黑暗中刀起刀落,鮮血噴涌起來,將死的人一個勁地哀嚎,仿佛地獄里惡鬼撕扯人的靈魂吞食。他覺得眼前的場面有點(diǎn)像,那些男的女的惡鬼,他們猥褻地抱在一起,圍在他身邊舞蹈。
群魔舞蹈里,世界搖搖欲墜。
“給你給你,玩得好好的,興致被掃光了?!币粋€男人用腳把地下的金銖都掃向女人。女人笑盈盈地道謝,一股腦兒的都收到袖子里去了。
“你喝多了?哪里來的小廝就敢來白鷺行舍喝酒?你今天不道歉,就休想這件事了結(jié)!”另一個男人怒氣沖沖的,卻還保持著帝都世家子弟的文質(zhì)彬彬。
“誰是小廝?別看不起人!”易小冉一瞪眼睛,沖他一齜牙,透著一股青皮的兇勁,“我告訴你,在這個天啟城里,沒有人是好惹的!你看不上的人,你知道他后面有什么人?你知道他明天不會一朝登殿就當(dāng)上大臣?那時候,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兩個男人一下子愣住了,上下打量易小冉,不敢再說什么。他們大概是猜想沒什么靠山的小廝,大概是沒錢來這里喝酒的。易小冉那副嘴臉雖然上不得臺面,卻真正嚇到了他們。
易小冉抖抖袖子,轉(zhuǎn)回到蘇鐵惜這邊坐下,那邊伙計好言道歉,正給那兩個男人重新布置酒席,那個女人得了賞錢,還在男人身邊黏著不去,男人們大概也厭煩她了,推著她要她走開,卻終于沒推開,只得又讓她軟綿綿地靠在了身上。
“客人好賭不好賭?”易小冉身邊的少女也想賺點(diǎn)錢,眉尖寫滿笑意地湊上來。
易小冉打量著她那張滿是白粉的臉,只覺得她像是伎館里的老鴇那樣讓人反胃,于是一把推開她,猛地灌下一杯酒:“腦子發(fā)熱逗他們玩玩,沒事?!?/p>
蘇鐵惜剛才大概也被他嚇了一跳,現(xiàn)在只得點(diǎn)了點(diǎn)頭,看那副樣子也沒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易小冉看著桌上蠟燭:“小鐵,我不知道這次我有沒有機(jī)會活命。”
“小冉你怎么這么說?”蘇鐵惜的眼睛瞪大了。
“我接了一個工作,今天喝酒的錢是預(yù)付的工錢。我要是這次活下來,我就出人頭地,死了,一切都玩兒完!”易小冉咬著牙說。
蘇鐵惜似乎明白了,點(diǎn)了點(diǎn)頭,眼神慢慢灰了下去。天啟城里如今說接了一個工作,誰都知道是什么工作,只有這活兒必須隱秘,賺錢又多。
“這事情我不想跟別人說,但我跟你說,是有幾件事要托付你?!币仔∪娇粗K鐵惜的眼睛。
蘇鐵惜點(diǎn)點(diǎn)頭:“小冉你說。”
“叫哥哥!”易小冉說。
“哥哥……你說。”
“葵姐是個不錯的人,就是嘴巴毒一點(diǎn)……可對我們都蠻好。我知道在酥合齋里很多女人討厭她,她很孤獨(dú)的?!币仔∪秸f著,覺得心里有一點(diǎn)發(fā)苦,鼻腔里酸酸的,“你也是男人,要保護(hù)她。我知道上次那件事,那個叫李原琪的家伙可不死心,上次他在路上遇見葵姐,眼神跟毒蛇一樣往葵姐領(lǐng)口開氣里鉆。我覺得他沒那么容易死心,這是我惹下的禍,你幫我平了這件事?!?/p>
蘇鐵惜用力點(diǎn)頭。
“還有我覺得小霜兒蠻喜歡你,老是在私下里問我關(guān)于你的事……小霜兒長得挺好看,聽說還沒有賣過身,將來也是要跟葵姐學(xué)琴,賣藝不賣身的,你要是對人家也有點(diǎn)意思,就留點(diǎn)心?!币仔∪轿宋亲?,“宋媽其實(shí)對我們不錯,就是好嘮叨,我欠她一個人情……前次廚房失火是我晚上去拿了點(diǎn)東西吃,結(jié)果大家都怪在宋媽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