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如此,伍子胥亦無話可說,只得帶領(lǐng)軍士下臺(tái)而去。
回轉(zhuǎn)身來,夫差復(fù)對西施言道:“今日乃兩位美人入宮一年之紀(jì)念,隨寡人入宮歡娛一宵如何?”
西施哪里還有此雅興,再說夫差袖了白花也不知何意,于是謝道:
“臣妾多謝大王美意。但今日不快之事,使臣妾心神無端致傷,俟改日稍安再去吧。”
夫差也知西施弱不禁風(fēng),于是吩咐旋波好好服侍西施,自己則若無其事地由文種陪同去看越國所獻(xiàn)的神木。諸事畢方回宮。夫差竟作何想,西施、文種均如墮云里霧里,但未曾難為文種,這使西旋稍為安心,這樣,文種仍按原定日子于第二天一早啟程返越。
夫差回轉(zhuǎn)吳宮已是華燈初上之時(shí)了。一天來,在吳宮等候消息的鄭旦偕同移光如坐針氈,聽得“大王回宮——”一聲喊叫,鄭旦在移光的扶持下出外迎接。
“哼!”夫差不理鄭旦,大袖一拂,徑自入宮。鄭旦一看情勢不妙,暗示移光走開,自己隨同入內(nèi)。
鄭旦偷看夫差,只見他神色凝重、怒氣沖沖,于是不先開腔。良久,夫差道:“你使美人計(jì)行間,借行獵為名,將吳國山川地形繪于素絹,摺成白花,意圖帶回越國,今日證據(jù)落在寡人手中,尚有何說!”
鄭旦咬著朱唇并不作聲。
“這是你交給西施的,還是兩人串通一氣的,你說!”
夫差從袖口取出繪有山川位置的那方已打皺的素絹向鄭旦逼問。
鄭旦揚(yáng)臉直視夫差,字字鏗鏘地說:“此是我一人所為,與西施無涉。西施深居內(nèi)宮,足不出外半步,不像我常常隨大王到各地狩獵,難道大王還不明白嘛?”
夫差聞言,星眸一轉(zhuǎn)頻頻點(diǎn)頭道:“唔,唔,說得是。西施蒲柳弱質(zhì),怎能做這等事。不像你,當(dāng)初一身武功也瞞著寡人,今日要不是伍相國發(fā)覺得早,恐怕寡人還蒙在鼓里呢!今日之事,你有何話說?!”
鄭旦泰然一笑說:“有死而已,別無它念?!?/p>
“你——!”夫差劍眉雙豎,咄咄逼人道:“你受何人之命,前來行間?難道你不知罪滅九族之條?”
鄭旦笑道:“鄭旦磊磊心胸,從不肯俯從他人。至于九族嘛……”說到此,鄭旦心頭一酸,面帶戚容再道:“旦之父兄于夫椒一戰(zhàn)雙雙死于戰(zhàn)場,老母哀傷過度也已命歸黃泉。鄭旦即九族,九族即鄭旦,事既如此,但求速死!”
夫差愕然。他反剪著手不停來回走動(dòng),半晌,他停步對鄭旦說:“你桀驁不羈,柔中帶剛,是個(gè)烈性女子。唯其如此,寡人待你與眾不同。選美猶如用兵,譬如越國,今已俯首臣伏,宜善待之;楚國則不同,宜重兵壓境使其懼之!你懂得此中之理乎?”
鄭旦冷笑著問:“那么,大王如何處置于我?”
“哈哈哈哈。”夫差大笑道:“若論處置二字,何勞寡人親自動(dòng)手?寡人在你身上用盡心機(jī),還不是為了一點(diǎn)?”
“什么?”鄭旦有些糊涂起來。
夫差猝然轉(zhuǎn)身,一把抓住鄭旦玉臂使勁搖動(dòng)道:“寡人不僅要你的身子,而且要你的一顆心!”
“你——!”鄭旦氣得一頭向夫差撞去,夫差順手一拉,將鄭旦摟進(jìn)懷里說:
“罷了,罷了。美人不必再動(dòng)氣了。赫赫吳王,便是倒在美人的石榴裙下在所不惜。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寡人到今日方悟出這個(gè)道理。從今后只要美人真心待孤,這榮華富貴是享受不盡的。既往之事,寡人將一筆勾銷。”
鄭旦被夫差摟住不放,氣得雙淚直流。
夫差見此不免又心痛起來,便松開雙手扶鄭旦在御床坐下。軟語寬慰許久,總不見她像往日一樣回嗔作喜,于是道:“寡人無非戲言幾句,美人就如此傷心,算寡人不是,陪你幾盅可好?”
也不管鄭旦愿與不愿,夫差命擺酒上席。不一時(shí),宮嬪奉上九州八珍。鄭旦滴酒不沾,夫差獨(dú)酌無味,嘆道:“寡人后宮佳麗無數(shù),唯獨(dú)你與西施最為寵愛。欲將西施捧在手心,又恐她碎了;欲將你含在口中又怕將你化了。為你倆高興,寡人什么事都敢做,可此番苦心,卻無人可知……”
鄭旦柳眉一皺道:“大王既然看重臣妾,剛才就不該如此對待。罰酒十杯,臣妾方飲。”
“美人說話算數(shù)?”
“決不食言?!?/p>
“好,斟酒。上‘女兒紅!’”
鄭旦取過獸蹄形酒壺,滿滿篩上越酒女兒紅,夫差接過一飲而盡。喝到第八杯,夫差已口齒不清,但鄭旦將最后兩杯仍強(qiáng)灌下去,夫差飲后伏幾酣睡。宮嬪扶夫差御床安睡,鄭旦揮手命她們退出。
面對沉沉睡去的夫差,此刻的鄭旦殺機(jī)頓起。她悄悄地摘下懸掛在壁上的吳鉤,心中反復(fù)想著是夫差害得她國破家亡,想著她原像一只白鷺在浣紗江自由自在,只因?yàn)橛蟹虿钸@位暴君遂使她失去了自由,是夫差使多少越民像她那樣失去了天倫之樂……她一步步挪向御床,手中吳鉤漸漸逼近夫差。忽然夫差嘟噥一聲囈語起來:“什么社稷宗廟,寡人就愛美人,她有什么錯(cuò)……你們不準(zhǔn)動(dòng)她一根毫毛!”鄭旦一怔,望著夫差熟睡的面龐,手微微哆嗦,渾身軟綿綿的,“哐”地一聲,吳鉤掉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