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吉兇妖祥見于面

回到八美軒，換過了一身新衣，洗去額角的鮮血，李連福泡了一杯白茶，坐在二樓靠窗的位置發(fā)呆。他心中思潮起伏，想著這一個多禮拜所發(fā)生的事情，從潘東照來鬧事，到那頓殺人的夜宴，再到自己尋師投獄，阿廣出事被害……旁人一輩子也歷不完的兇險，竟在這幾天里接連發(fā)生了。李連福并不曾害怕，也沒有后悔，他只是思謅著，接下來該如何在這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險惡江湖中活下去，活得更好。一入江湖，便身不由己，他深知，在這龍蛇混雜的上海灘上，在這亂世之中，唯一能夠讓自己保得性命并出人頭地的，便是個“狠”字。別人狠，自己只有比那人更狠，方能讓人害怕?！翱墒?，我真的夠狠嗎?”李連福突然這么問自己。他還沒有想出答案，便聽見了樓下的喧鬧聲，探頭望去，只見兩部轎車停在了八美軒門前，前面那輛車上走下了周雙鏡。

周雙鏡下車后，小跑到后面那車的車門旁，親自開了門。一根丁字拐棍先伸了出來，實落到了地上，接著，一個干瘦的高個老頭從車?yán)锾匠錾韥?，周雙鏡攙扶著老頭的右臂下了車。老頭穿了身錦緞青袍，眼眉細(xì)長，頭發(fā)都白了，一臉的皺紋，腰板卻挺得筆直，一眼望去，竟給人精悍的感覺。李連福不知這人是誰，但周雙鏡親自為他開門相迎，那必是個重要的人物。李連福連忙站起身，跑到樓梯旁，噔噔噔便下了樓去。周雙鏡見李連福迎了出來，便笑道：“今天，我給你帶了位貴客。”說著，轉(zhuǎn)頭對陳曉明道：“徒弟要收的，就是這個人?！标悤悦麟p眼直勾勾地望著李連福。李連福聽周雙鏡對這老人自稱徒弟，頓時知道了，眼前這人便是上海灘上赫赫有名的青幫老人，大字輩的陳曉明。李連福趕忙撩衣跪倒，拱手說道：“原來是師公來了，請受我一拜?！闭f完拜倒在地。陳曉明望著李連福，撫著下巴上的胡子，一雙細(xì)眼瞇得像條線似的，嘴角微微露出笑容來，回頭望了望周雙鏡。周雙鏡看著他師父，頗有些緊張，問道：“你看怎樣?”

陳曉明笑而不語，抬起腿來，朝著八美軒踏了進(jìn)去，邊走邊說：“李連福，今天這席你擺在哪里啊?”李連福趕緊站起身，緊走幾步，說道：“請上三樓?！本驮谶@時候，門口迎客的伙計大聲唱道：“王嗣舟王先生到！”周雙鏡拉著李連福說：“來，我給你引見王先生。”陳曉明點了點頭，說：“你們在下面忙著，我先上樓吃點茶?！崩钸B福忙命焦恩引路，隨即跟著周雙鏡到門口迎客。周雙鏡這一天請了不少上海灘上的青幫名人來，顯是給足了李連福的面子，這樣排場的收徒，在當(dāng)時實是不多見的。眼見人都到齊，周雙鏡同李連福也來到了三樓。眾人分坐兩席，周雙鏡拱手說：“各位好朋友，今天我請大家來，見證我收李連福做門生。大家肯給這面子，本人實在是榮幸?！眲傉f到這里，便聽見樓下伙計又高聲喊了起來：“南市莊景承莊先生到！”周雙鏡聽得真切，雙眉一凜，正欲開口。

此時，坐在正席居中位置的陳曉明輕咳了一聲，說道：“重月，連福，還不下去迎接?”周雙鏡愣了一下，隨即醒悟，垂首道：“是?！闭f著向四周一拱手，說句“少陪”，就拉著李連福朝樓下走去。走在樓梯上，周雙鏡在李連福耳邊輕道：“此人是對頭，小心應(yīng)對，看我說話行事。”李連福點頭稱好，心中卻想：“當(dāng)初我欲拜你為師，你卻要推我到莊景承處，現(xiàn)在又來同我說此人是敵非友，實在不知是何用意?！边@兩人心中各懷心思，下得樓來。周雙鏡走在當(dāng)先，邊走邊對著門口站著的那人作揖笑道：“哈哈，我好大的面子，景承老弟你也來捧我的場?！崩钸B?？匆娔乔f景承三十左右的年紀(jì)，高個寬肩，生著一張青面，腮幫子上生滿了胡須茬子，雙眉極濃，在眉心部分竟生到了一起，長了一對大眼，眼黑少而眼白多，面相粗豪。

莊景承也抱著拳，嘿嘿笑道：“你周老兄是陳前輩的愛徒，收的門生弟子那是當(dāng)然不會差的，哈哈，我今日倒也是想來見識見識，相貌長成怎樣的人，會有出息，嘿嘿……”說罷斜著一雙眼睛，朝著李連福上下掃視著。李連福轉(zhuǎn)過頭，見周雙鏡面露不豫之色，便笑了一聲，踏上一步，來到莊景承面前，說道：“莊老兄你今天來此觀禮，我李連福自然歡迎，請上樓?！鼻f景承哼聲說：“我倒是要瞧瞧?！闭f罷掀袍，當(dāng)先走上樓去。李連福輕輕走到周雙鏡面前，問：“師父，他來這里想要怎樣?”周雙鏡搖頭道：“走著瞧吧。”三人上了樓，莊景承一眼望見陳曉明的那桌大席，便大搖大擺走了過去，對著陳曉明一抱拳，高聲說道：“伙計，這桌子大，來加把椅子，我同陳老前輩擠上一擠吧?！?/p>

李連福在他身后哈哈大笑，說道：“莊老兄，你這就不對了?！鼻f景承雙眉一豎，轉(zhuǎn)頭道：“怎么?”李連福冷笑一聲，說：“今天來的大多都是前輩朋友，我分了兩席，按照輩分，我?guī)煿蛶煾付际悄愕拈L輩，自然坐上主席，你老兄嘛，就請委屈一下，坐了這下面一桌吧。”說罷一拍手，道：“來給莊先生在這桌上加把凳子?！被镉嫅?yīng)了一聲，便拿了張凳子放到下席。這下席上多半是主桌上那些前輩帶來的隨從，還有幾個受過周雙鏡恩惠的商人小吏。莊景承見李連福如此對他，不怒反笑，高聲道：“好好好，李連福，你有種！”這時候，主席上站起一中年人，一拍桌子，大聲斥道：“媽了個巴子，莊景承，你他媽不要面皮，也給你老頭子點面皮。你要不識相的，老子我今天就替著張寅來教訓(xùn)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