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時,腳步聲響起,身旁的弄堂里傳來了人聲。胡宜廣抬頭看去,便見幾個人大聲說笑著,走出了弄堂,看背影,正是剛才綁架李父的那些人。胡宜廣睜大眼睛數(shù)了數(shù),出來的共有五人??粗@些人走遠,胡宜廣狠了狠心,想道:“不如就趁著這個機會沖進去把人救了出來吧?!彼娺@幾個人走過了街道,慢慢遠去,便雙手撐地,佝著身子站起來,跺了跺早已坐得酸麻的雙腳,暗道:“剛才進去的一共有六人,現(xiàn)在出來了五個,里面至少還有一人。哼,現(xiàn)今也管不了這許多了,跟他們拼了?!毕氲竭@里,他便朝著弄堂里走去,來到了那扇紅漆大門前,又定了定神,伸手去推那門。這一推之下,門卻沒有開,想必是從里面被關(guān)住了。胡宜廣大急,心想:“這門不開,我便想進去救人也救不到啊,現(xiàn)在該怎么辦才好?”他一邊想著,一邊朝左右望去,忽然見到右側(cè)墻角有個老大的石磨臺,再一看面前的這堵墻壁,也不太高。胡宜廣心中一喜,想:“那我就爬進去。”
胡宜廣身體胖大,扶著墻笨拙地登上了那個大石磨,雙手搓了搓,抬頭望去,便看見墻頂離著自己只有半條臂膀的距離了。他舉起手來,雙膝微屈,然后用勁朝上一躥,一雙手掌便搭上了墻,然后右腳在右側(cè)墻上蹬了幾下,身子一歪,一側(cè)的臂膀也接了上去,左腳又空蹬了兩記,胡宜廣的兩條胳膊便都撐上了墻。他氣喘吁吁地定了下神,就著月光朝院子里望去,只見這院落空無一物,只在一側(cè)擺了一口大缸,里面的屋子從窗戶中透出黃色的燈光,卻無人聲傳來。胡宜廣雙臂用力,整個人便都翻上了墻頭。他騎起身來,望著下面,發(fā)現(xiàn)這院子里的墻根沒有任何可供攀爬的物品。胡宜廣一咬牙,吊著墻頭翻進院子,眼睛閉起,雙手一松,接著便是“啪”的一聲響,胡宜廣屁股著地落在了地下。“誰?”屋里顯然有人聽到了響動,叫喊了一聲。
胡宜廣皮厚肉粗,這一下倒也摔得不痛,趕緊爬起身來,躲到了旁邊那口大缸后面,蹲下身子……前面的門“吱呀”一聲開了,走出一人,透著月光,胡宜廣認出他正是白天站在李家門口望風的那個光頭大漢。光頭走到院里,探著頭四處張望,慢慢向著這邊走了過來。胡宜廣握起了拳頭,蜷縮在大缸之后,眼看著這人的雙腳漸行漸近。忽然,胡宜廣狂吼一聲,站起身來,朝著光頭便撲了過去。光頭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愣了一下,這時候,胡宜廣已經(jīng)撲到了他身旁,雙手掐住了光頭的喉嚨,將他掐翻在地。那光頭口中嗬嗬叫喚,拼命掙扎,怎奈胡宜廣身壯力大,沒過多久,光頭便肩頭松動,昏厥過去。胡宜廣松開手,將他拖到一旁,然后輕手輕腳地走進大門敞開著的屋子。廳堂里空無一人,桌上擺著一盞昏黃的煤油燈。胡宜廣又朝后屋走去,后屋里也亮著盞燈,燈光下,只見地上躺著一人,被五花大綁著,口中塞了麻布,胡宜廣蹲下一看,卻正是李連福的父親。
那老人睜大著眼睛,望見是胡宜廣,嘴里嗯嗯地叫了起來。胡宜廣趕忙扯出他口中的布條,老頭透過氣來,急聲說道:“阿廣,阿廣,是你嗎?”胡宜廣手中不停,一邊解著繩索,一邊輕聲應(yīng)道:“李伯伯,輕點聲,我這就帶你出去。”老頭嘴角顫抖地問道:“阿?!覀兗野⒏!鍪铝藛幔俊焙藦V答道:“你放心,伯伯,阿哥他沒事,好好的呢,是他讓我來救你的?!边@時候,胡宜廣把綁在老人身上的繩子解了下來,扶他起來,蹲下身子說道:“啥都別說了,伯伯,來,我背你回去吧?!崩项^長嘆了一聲,雙手搭上了胡宜廣的肩背。胡宜廣挽起老人雙腿,背著他站起身,上身一托,大步便朝門外走去。走出門外,剛到了弄堂口,街對面走來了三個黑衣人,當先一個中等身材,面上一道長疤,倒豎著雙眉,怒氣沖沖,正是剛從八美軒鎩羽而歸的宗傳雄。
宗傳雄望見對街一個胖大的漢子背著個老頭從弄堂里跑出,心中動念,大聲喝道:“有人搶了李老頭,快他媽給我追!”說著帶了后面兩人朝胡宜廣奔了過去。胡宜廣一見有人追來,嚇得魂飛魄散,扭頭看見弄堂口的那輛三輪車,把老頭往車上一放,推了兩步跳上車便蹬了起來。胡宜廣踩著三輪,沿著老城墻一路逃去,身后的三人跑得卻比他踩車要快。到了民國路小北門附近,眼看就要被追上,胡宜廣一眼瞧見前面停在路邊的最后一趟有軌電車上完客,就要起行,他猛蹬了幾腳,追上了那電車,一邊大聲喊道:“等一會兒,等一會兒?!币幻鎰x下車來,落地把老人抱起,推上了電車。這趟電車線路正是由法租界承建的,途經(jīng)方斜路、斜橋,過了小北門便可直達公館馬路。電車叮鈴叮鈴地開動了起來,胡宜廣大聲喊道:“伯伯,別再回家,直接去八美軒找小焦!”老人探出頭來,大聲哭叫:“阿廣,你自家小心!”
胡宜廣這才回過頭來,那宗傳雄領(lǐng)著兩人已奔到了他身前停下,宗傳雄大喊道:“給我追那個老頭,胖子交給我?!迸f時的有軌電車行駛速度頗慢,現(xiàn)在這車開得還不遠,就這么奔跑,多半能追上。這時候,胡宜廣胸中已迸出火氣,把老人送走了,更是了無牽掛。他大喝一聲:“你們誰也不準追了!”說著,伸出雙臂,一邊一個,將宗傳雄的兩個手下?lián)нM了懷里。那兩人身材瘦小,被體形碩大的胡宜廣這一摟抱,頓時手腳不能動彈,掙扎了起來。胡宜廣此時已被激出了兇性,雙眼冒光,仰天長嘯起來。宗傳雄跺了跺腳,不管胡宜廣,便要跑去追那電車。胡宜廣見狀放開那兩人,撲倒在地,拖住了宗傳雄的小腿。宗傳雄一個踉蹌,摔在地下。這一跤正跌得不巧,宗傳雄的頭砸到了旁邊的電線桿子上,額頭破了個口子,流出血來。
宗傳雄大怒,站起身從懷里掏出把尖刀,狠狠地說道:“媽了個賤骨頭,老子今天就結(jié)果了你!”一邊說著,一邊就抬手向胡宜廣扎去。胡宜廣翻滾著躲開,剛想爬起身來,哪想到雙臂忽然被人從身后緊緊頂著,再也不能動彈分毫。宗傳雄又是一刀扎來,正扎到了胡宜廣的腰間。這一刀下去,正捅在腰眼上,胡宜廣頓覺渾身痛極,大聲號叫起來。宗傳雄哼了一聲,喝道:“你有種,我讓你救人!”說著又是一刀。這刀下得更是陰毒,從胡宜廣的頸下鎖骨扎入,直深沒柄。胡宜廣眼前一黑,渾身漸漸便軟了下來,口中咕嚕嚕吐著鮮血,雙目無神地望著身旁的路面。風吹過,一片樹葉落在了他眼前,胡宜廣想要伸手去觸碰一下,耳中卻傳來了輕輕的尖叫聲和口哨聲,那些聲音既尖利卻遙遠,且正離了他飄去更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