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彩芝坐回椅子上,朝他們歪歪頭,長發(fā)間的玫瑰色耳環(huán)隨之蕩漾,她對著鏡子,朝立在身后的化妝師揚了揚嘴角:“咱們還是繼續(xù)折騰這張臉吧。剛才到哪一步了?打完膩子了嗎?” 化妝師笑了,拿起一只新的刷子,蘸上一層胭脂,先在自己手心里打了一 圈,試著顏色:“打完了,該貼墻紙了。”艾小陽又是一呆。這是化妝師大力嗎?在平時,大力哪天不是沉著臉的?小蠻不問話,他絕對不會多說一個字。小蠻發(fā)脾氣,他也是不吭一聲。小蠻在背后說,他是三腳都踢不出一個屁的性格,今天怎么轉(zhuǎn)性了?轉(zhuǎn)性的不止大力一個,夏語冰也是。他這個猴子屁股 -從來坐不住的 人,此刻卻饒有興致,拉了把椅子在陳彩芝背后坐下來,一邊從鏡子里看著她上妝,一邊道:“陳老師,剛咱說到哪里來著?那個,關(guān)于歷史的兩條文明脈絡(luò)-” 我的天?;ɑü酉恼Z冰談歷史文明。接下來是不是要談《印第安納·瓊 斯》?艾小陽真想馬上摔門走人。陳彩芝似乎和夏語冰挺談得來:“對,是說到這里了。啊,關(guān)于世界文 明的進(jìn)程,有一個偉大的歷史學(xué)家說過,始終是兩種文明在交替操縱著人類的歷史,一個是農(nóng)耕文明,一個是游牧文明。你瞧,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中國朝代更替史,埃及的文明,覆沒的巴比倫文明,無一不是如此。而操控著這兩種文明,使之交疊的,除了地理原因,也與氣候災(zāi)難有關(guān)系。一旦遇到旱季,游牧民族就失去了他們的草原,因而,不得不去較為穩(wěn)定的城邦掠奪和狩獵。奇怪的是,每一個城邦文明發(fā)展到一定高度時,旱季就會出現(xiàn),將游牧民族向他們驅(qū)趕,戰(zhàn)爭由此爆發(fā)。有時候我覺得,與其說是天氣,不如說是上帝之手在與人類開玩笑……就像我們看美劇,上帝要看第一季、第二季、第三季的戰(zhàn)爭片了……” 她的聲音略略低啞,卻帶著一種神秘動人的磁質(zhì),像是催眠的耳語。這個、矯、情、老、女人!這個女、博、士!這個滅、絕、師、太!她以為她是誰?蘇珊·桑格塔,還是波伏瓦?不得不承認(rèn),文藝女中年的裝深沉技巧,要遠(yuǎn)遠(yuǎn)超過文藝女青年。文藝女 青年還在裝三毛和波希米亞呢,文藝女中年已經(jīng)開始裝導(dǎo)師了。
艾小陽惡狠狠地從鏡子里睨著夏語冰,這家伙居然一臉陶醉,還頻頻點頭。
原來以為,文藝男中年靠這手泡年輕姑娘,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這手通殺啊。連夏語冰這樣不學(xué)無術(shù)的花心大少,也聽得津津有味。頻頻點頭不算,滿眼還公然冒著欣賞、崇拜、喜悅的三色泡泡。
艾小陽忍不住了:“哎呀,冰哥,我從來都不知道你這么熱愛歷史文化 呀?”陳彩芝對著鏡子看了兩人一眼。夏語冰卻正色道:“不是呀,是第一次聽人把歷史講得這么好玩!”艾小陽抿嘴一笑,轉(zhuǎn)向陳彩芝:“陳老師是搞歷史研究的嗎?”陳彩芝從鏡中微笑地望著她:“顯然不是?!卑£枴芭丁绷艘宦暎骸澳窃趺幢劝偌抑v壇的老師還有意思呢?”夏語冰干咳了起來。陳彩芝卻似一點也沒感覺出她話語里的挑釁意味,仰起下巴,閉起眼 睛讓化妝師粘睫毛,她閉著眼睛的樣子像十分享受,又像在沉吟,帶著愛嬌問大力:“大力,你確定我需要粘上這個嗎?-好吧,我相信你是專業(yè)的眼光!” 她拖長了的聲調(diào)轉(zhuǎn)為輕快,閉著眼睛朝小艾道:“我說小艾,作為一個寫小說的,最大的好處就是雜而不純觸類旁通,而最大的壞處也是雜而不純觸類亂通。唯一的好處就是能忽悠人,隨便什么時候都能找出話說。瞧,我這不是不務(wù)正業(yè)地來做娛樂節(jié)目了嗎?作家都娛樂化了,是不是?呵呵。” 一席話,滴水不漏。小艾想找話來挖苦她,該說的卻已經(jīng)全被她說了,她簡直找不出一句話來接茬。
睫毛粘完了,陳彩芝睜開了眼睛。化好妝粘好睫毛的眼睛深邃明亮,雖然是隔著鏡子輕輕地含笑掃了自己一眼,艾小陽卻覺得,她仿佛一直看到自己的心靈深處,剛才那一點小肚雞腸,全部被人家看在眼里了。她渾身又是一陣燥熱。
幸而彩芝沒再繼續(xù)看她,而是笑吟吟地望著化妝師大力:“這雙眼睛,簡直不像我自己的了。像是從埃及艷后那里借來的。我一會兒要拍下來做個紀(jì)念。”大力羞澀地笑了笑,低頭在化妝箱里仔細(xì)地尋找著唇膏。
摸索了半天,挑出一款珍藏版的迪奧唇膏和最小號的刷子,仔細(xì)地給她刷上唇彩。嘴唇是女性面部的中心,一刷上顏色,整個面孔頓時就像打了燈光,亮了 幾度。彩芝抿了抿嘴唇,對著鏡子,側(cè)臉,正面,做了幾個表情。大力站在邊上,驕傲而滿意地審視著自己的作品。和大力同事這么久,艾小陽第一次看到他這樣的表情?!罢嫱昝馈!辈手グl(fā)自內(nèi)心地說,并輕輕地拍了拍大力的肩,“本來我心 里一直七上八下的,有這么好看的一個妝,底氣真是一下就足了。”彩芝站起身來,長裙裙擺簌簌地展開,裙裾上的玫瑰花隨之飄蕩。她微微地?fù)P著下巴,露出一個燦爛無比的笑容:“我們可以開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