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很難過,亂糟糟的,不敢多想,也不敢往太遠了想,不知道以后會是怎樣的一種情形。想到和戴玉住在同一個村里,又都是村里主要的干部,差不多每天都得要和他見一面,有時甚至一整天都會在一起;想到兩個人都冷著臉在一起商量事情,哪一句話不對了,頓時就會日爹操娘地爭吵起來,我的心里就會不由地一陣陣地覺得發(fā)虛,愁緒如山,又如同破舊的棉絮一樣,秋天里的麻一樣,在我的心里卷成一個又一個的球,滾成一個又一個的蛋,順著山坡滾啊滾,到了平地里還在不停地滾,滾得到處都是,在夢里也能見到呢。我看見我和一個人在飼養(yǎng)場那個綠汪汪的大水坑里扭打在一起,當那個人轉(zhuǎn)過臉來,用兩只黏糊糊的手掐住我的脖子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那個人竟然不是一直對我心存芥蒂的楊秀秀,而是黨支部書記戴玉……我慘痛地叫了一聲,立即就沉了下去?!院?,又看見我在初九的晚上一個人走著,戴玉在后面追著用石頭打我,走著走著,天上那個彎鉤似的月亮忽然掉了下來,就在快到我的頭頂上的時候,忽然又刷的一下變成了一把明晃晃的鐮刀,閃閃亮亮地朝我的脖子上砍來。我聽見噌的一聲,我的頭就被割下去了,我清清楚楚地記得我倒在了初九的月亮地里。連老天也在幫他哩!我哭著,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一遍一遍地把眼淚抹在袖子上。想找人說說,評評理,又覺得沒地方去說理,也找不到人,滿世界好像都沒一個人。
那個時候,我想念張區(qū)長哩!是他教會我許多革命的道理。
你四嬸經(jīng)常問我,又夢見啥了,每天都是又哭又喊地醒來?我對她說,都是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有的從未見過,連名字都叫不上來呢。我沒有告訴她說我夢見戴玉了,也沒有告訴她說我想念張區(qū)長。
好幾年又過去了,再也沒有工作組的一絲消息。自從那年冬天他們在村里吃完最后一頓飯走了以后,我再沒有見過他們中間的任何一個人,原以為第二年開春以后他們還會來呢,大家也都是這么估計的,連張區(qū)長都是那么認為的。在村里的時候,張區(qū)長不止一次地對我說過,許多事情還沒有開始呢??墒?,還沒等到開始,他們就被叫了回去,張區(qū)長也是憋了一肚子的迷惑呢。他不甘心,又十分不明白,那情形,差不多就像是在熟睡中被突然叫醒一樣,差不多就像是在夢游一樣,迷迷糊糊地把行李背在身上,打開門,輕輕地走出去,叫上同伴們,沿著當初來時的方向一路走去,頭頂上面是紅得讓人感到異樣感到不安的綿延不絕的朝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