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來時,我問張區(qū)長,工作組要在村里住多久?
張區(qū)長想了一會兒,說:“總得實(shí)現(xiàn)了共產(chǎn)主義,我們才能走吧?”
我想,好家伙,那得要等到什么時候呢?
一個人的時候,我經(jīng)常在想這個問題,有時候本來想的是別的事情,可一不留神,七拐八拐,慢慢地拐來拐去,也能隔山過海地拐到這個問題上來,我隱約地覺得,以我一個人的力量是想不清楚這個問題的,又不敢問張區(qū)長,怕給他留下不好的印象。因?yàn)橐痪涔训脑挘粋€關(guān)系不大的問題,毀了自己的一生,這樣的人不是沒有,我也聽說過。我對自己說,還是不要問了,不要耗子舔貓,沒事找事。有些問題,你能自己想清楚就想,想不清楚就先放著,也許哪一天不用想忽然就明白了,就全清楚了,那也說不定呢。就像小的時候,許多的事情都不明白,等長大了以后,也沒有人專門教你,自然就懂了。
這以后,那個問題就像一個肉疙瘩一樣寄埋在我的心里,除了我自己,沒有人知道。
有一天我忽然發(fā)現(xiàn),其實(shí)好多人心里都有這樣那樣的一些疙瘩呢,只是別人不知道罷了。
開完會的時候,已經(jīng)是半夜了,人們摸著黑往各自的家里走,天上的星星又少又遠(yuǎn),西邊的山谷里有狼在叫,感覺它又冷又餓。我和黨支部書記戴玉是最后出來的,等我們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走得沒有人了,插在房頂上的一面旗幟在黑黢黢的風(fēng)里忽喇忽喇地飄動著,抽搐著,發(fā)出很大的撕裂般的響聲,一時搐在一起,一時又突然嘭嘭地展開,每一下都運(yùn)足了勁兒,每一聲都像是要把自己活活地撕碎。
戴玉抬起頭朝房頂上看了一下,自言自語地說道:“它有些招架不住哩。”
披在他身上的一件衣服被刮了起來,像兩個漆黑的翅膀一樣忽煽了幾下,他伸出手去從下面把它們揪住,又在身上裹緊。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臉,卻能清楚地聽見他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