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那越來越近的人聲和馬聲,我在想,他們射中什么了呢?一只兔子?一只長著長長的綠毛或藍翎的野雞?一只老虎?可是,我四處看過,附近一帶沒看見有什么特別的東西,天還是那么藍,遠處的山也還是那么遠,山坡上的草黃一片,紅一片,綠一片……就在我覺得有些奇怪的時候,一低頭,忽然看見一個東西--
是一支箭……那支箭,正插在我的咽喉上。
至今我都不知道那支箭是哪一陣子射過來的。倒下以后我才看見,原來不止是一支,除了咽喉上的那支,我的腿上還有一支,肋下還有一支,別的地方不知還有沒有,我無法看到,只能看到腿上的那支還在輕輕地搖晃,箭桿上雕著祥云繚繞的花紋。
那伙人說著話牽著馬過來了。
我像一縷輕淡的煙一樣離開山坡,慢慢地往上走的時候,那伙人圍了過來,我看見山坡上的草被我壓倒一片。我聽見還是先前的那個又尖又細的聲音在說:“好奇怪呀,明明看得是一只鹿,怎么不是了呢?”
有人笑出了聲。笑聲浮在草上,隨著草在搖晃。
一路上我都在想,我怎么會被那伙人認成是一只鹿呢?
想了很多年也沒有想清楚。
長大成人以后,有人問我:
“去過杭州么?”
我說沒有。
“哎,要去的,杭州可是要去的?!?/p>
和我說話的人是一家絲綢店的主人錢滌清,他本人就是杭州人,一聽說我從未去過杭州,當(dāng)即就眉飛色舞地對我說起了杭州的西湖,錢塘江,他的太太也在一旁不停地嘰嘰喳喳地插話,兩個人一時都沉浸在對于故鄉(xiāng)的描繪和回憶之中,完全忘記了他們此時正置身于氣候溫和的蜀中平原。對于故鄉(xiāng)的深切回憶,使他們夫妻的臉上變得晴空萬里,流光溢彩,兩個人的眼睛都變得很亮,我注意到錢太太說著說著,在她的眼角處甚至已經(jīng)閃出了亮晶晶的淚花?!安缓靡馑肌!卞X太太一邊說,一邊用一塊白絲帕輕輕地擦拭著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