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著,他總覺得有一個聲音一直在他的上面盤旋,忽有忽無地伸展著,從上面投下來的影子有點兒像是鷹或鷂子的形狀,那個聲音將會告訴他,他們走著走著會突然停下來,要和他換一換,讓他也上去騎一會兒,他們當中的誰下來,像他先前一樣在地上走,那樣一來,情形立刻就不一樣了,他的心里和臉上也會隨即雨過天晴,變得明明朗朗。自從有了這樣的一個判斷以后,他就開始變得仔細了,一邊慢慢地走,一邊等著,悄悄地豎起耳朵,十分留意地聽著,生怕漏過任何一個聲音,生怕由于自己一時的不留神而錯過了后面一連串的好事,那樣一來,就純粹是他自己的不是了,就不能再怨任何人了。他懂得這道理,一個人,自己非要往下出溜,別人是拉不住的,老天爺也救不了。
但是,已經(jīng)走了很久了,卻一直沒有聽見期盼中的那個聲音傳下來。
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有些耳背,是因為聾得太厲害的緣故么?不然怎么會一點兒也聽不到呢?也許他們已經(jīng)說過了,甚至已經(jīng)說過好幾遍了,也許真的是因為自己耳背,再加上路上風大,他一直都什么也沒有聽見,腦海里所想的那些事情并沒有發(fā)生,一心盼望著的那種圖景也一直沒有在他的眼前展開。他的爹和他的兄弟,平時都那么好說,那么能扯,而這時候他們的話卻變得比金子還要貴重許多倍,他們誰也沒有提出來讓他一下,自始至終,沒有一個人主動地下來,讓他上去。
就那么期期待待,委委屈屈地走了一程又一程。
后來他就不再期待不再盼望了,因為已經(jīng)用不著再期待再盼望了,因為已經(jīng)看見了他們的村落,甚至已經(jīng)看見了家里的房子,聽見有狗在叫,盛滿了水的木桶在清汪汪地晃蕩,牛在向陽處站著,影子比駱駝還要大。
快到村口時,他張開嘴,大聲地狠狠地“呸!”了一聲,感覺到一股在心里窩藏了多少個年頭的黑霧轟地一下沖了出去,瞬間就把眼前的世界全染黑了,黑人,黑馬,黑山,黑河,黑屋,黑樹。
還有黑的親人,黑的鄰里和街巷。
我在黑暗中躺下,透過頂棚上的窟窿,能看到天上的星星,冷冷的幾顆,世界是那么的荒涼。
在韓茂生家里,我每天拉磨,每天離天亮還很遠的時候就到了磨房里,磨桿上搭著一塊黑布,是用來給我蒙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