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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之欸乃

只緣身在此山中 作者:簡媜


山水之欸乃

清晨,薄如蟬翼的清晨,我不敢貿(mào)然去踩徑旁一宿的躺葉,怕脆碎的聲音太響,驚破這一匹尚未卷收的蟬紗。

深深地吸吮,沁入了山之閨女那冰清的體溫,我不敢貿(mào)然地傾吐,怕隔夜的濁氣污染了這靈秀的山間。

夾徑,接引佛依然以不倦不懈的手,日夜垂念那迷了津渡的眾生。我停佇、問訊,觀他那不曾闔的眼,覺念他是這山這水這世間唯一的清醒者。而此時,醒著,看我,只不過一個愚昧的路人,敢來迢迢領(lǐng)這份山水之情。

迎坡之后,竹如簾。不是風(fēng)動,也不是心動,是簾上湘繡的竹葉不自覺地在翻夢。是否,有那樣的靈犀與我相契,同夢游這山林的曲折?

憑欄,才知“登高可以望遠(yuǎn)”不是古人詩句,而是每一個欲歸的心靈的高度!那山邈邈,如玉石鎮(zhèn)了這世間的晨、夜,那茫茫的,是不是一匹清水要洗兒女情癡?

正凝眸,從山的背后探起一條光芒,慢慢地攀起山尖,仿佛還不及撲塵,便滑落了時間這塊裹帕,向人間擲來一顆七眩寶珠!一時,寶珠的顏色溶著,渲染出滿幅的山水畫彩。

高屏溪的身姿靈活起來,一如醒來的白蛇。溪太長,身子就止不住要婀娜,柔媚似的秀發(fā),又安穩(wěn)如絹帛。

山在水里,日又在山上,便傾倒了一筐金屑,浮動于水中。我正癡想,這不小心跌落的金屑該如何淘洗時,一葉扁舟劃過。不見有釣竿,也不見有竹簍,過眼時,便被他拾去許多沙金。而他仍是悠悠一撐而過,仿佛不知自己沾染了一身金屑,真是得“無得之得”!這溪水頓時成了一部金剛經(jīng),而他,是好一個須菩提!我因而欣羨,他是這樣富有的人。

有鴿群回天飛去,那蟬紗果然已被卷收。遠(yuǎn)遠(yuǎn)的山頭,傳來打板的聲音,我知道寺院的師父們又要挑起一擔(dān)的工作了。

才回身,便感覺竹葉如醒張的只只鳳眼,只只把我看成一身壁上的游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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