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主任圍著圍袖,立在水泥臺案里邊,臺子上放著盛米湯的盆、放蒸饃的筐,還有一葷一素兩樣菜。一個年輕媳婦在賣飯,還有位老婦人進進出出地忙碌著,把鼻涕隨手抹在蒸布上,把掉在地上的饅頭拾起扔回筐子里。
笑天買了飯票菜票去打飯。媳婦問:“要幾個饅頭?”“三個!”笑天說。
那女人不急著取饅頭,卻急著收飯票,她說:“六兩!”笑天看那饅頭又虛又泡,個頭也比總廠小一半,自言自語道:“這是二兩一個的?”女人說:
“嫌?。肯有e吃!”
馬主任一聲不響繞過臺階走了。笑天交了飯票,叉要葷菜。女人盛了一勺扣在飯碗里,伸手來接菜票。笑天說:“我要的是葷菜!”女人說:“對呀!這不是葷的嗎?”笑天說:“肉呢?”女人朝飯廳里游逛的豬一指,說:
“肉在它身上!”笑天交了菜票,一聲不吭地朝桌前走,那幾個工人見他過來,一個個端起碗相互搭訕著散去了。笑天把飯菜放在桌上,想坐,鐵凳已經(jīng)叫踩臟,想蹲又蹲不下去,正作難,老宋頭端著碗過來了。老宋頭問:
“你是楊師傅吧?”笑天忙說:“我姓楊,師傅貴姓?”老宋頭說:“先別問我姓啥,你把飯端上跟我來!”
笑天相跟著進到老宋頭房間里。房里鋪張單人床,床邊堆張兔網(wǎng),地當間有張小方桌,再就是幾個小凳子,墻角一堆空酒瓶。兩人落座,老宋說:“你是彭城人,咱倆是老鄉(xiāng)!你要來早幾天我就知道了!”笑天很驚訝。
老宋頭告訴他,勞資處的小宋是他兒子,是兒子來看他時告訴的。笑天認識小宋,但不知道小宋的父親在這里,于是說:“哎呀!我該叫你大爺啦!”
老宋頭說:“工廠里不講究,你隨便吧!”說著從桌子底下取出電爐子,把地下的鋼精鍋坐上,鍋里馬上傳出水開的嘟嘟聲,空氣里飄出肉香來。老宋頭掀開鍋蓋讓笑天看,笑天見鍋里燉著兔肉。老宋頭取出酒,倒在兩只小碗里,說:“楊師傅,先喝一口!”笑天端起酒碗,心里七上八下的不是滋昧,對老宋頭說:“大爺!叫我名字吧!我大名叫楊笑天……我初來乍到,你老多指點!”老宋頭拔了插銷,把兔肉搛在搪瓷盆里,撕下一條大腿遞給笑天,說:“行!我叫你小楊吧!小楊你邊吃邊聽我說?!倍伺e起碗示意一下,各自喝下一大口,老宋頭說:“這地方,黑著哪!剛才給你打飯的女人是馬主任的兒媳,那個老的是他老伴兒,這個食堂是馬主任承包的,是他自家的。所以吃稠的喝稀的、饃大饃小、有肉沒肉大家都不做聲,沒想到你頭一天來就說她的饅頭不夠量、葷菜里沒有肉!”老宋頭說完,張著嘴嘿嘿笑開了。笑天笑不出,思忖著這下算把馬主任惹著了,想起飯廳那一幕,問道:“大爺,你和我打招呼前,飯桌上幾位師傅見我過來都走了,我不明白是咋了?!崩纤晤^說:“這還不明白?你捅了馬蜂窩,誰不怕蜇?
你不要怪他們,他們是惹不起姓馬的更惹不起劉虎,怕丟飯碗!”笑天又問:“劉虎和馬主任什么關系?”老宋頭說:“你住的房子里原來住著老袁,他才是隊長。劉虎想奪他的權,便設了賭局。玩牌那天剛好開工資,工人發(fā)工資都把錢裝在身上,這兒離銀行遠,來不及存。老袁好賭,坐下來不想走。誰矢口劉虎悄悄給派出所通了電話,報告這里設局哪!派出所馬上來人把老袁帶走了,一查身上,裝了一千多塊!人有了賭資也有了,后來報了強勞,現(xiàn)在還在里頭哪!”老宋頭喝千碗里的酒又倒,撕塊兔肉塞進口中嚼著,混濁的目光中逐漸有了火焰和敵意。笑天給他上煙,點著。老宋頭說:“馬主任把劉虎提成隊長,劉虎從大家的加班費中克扣,弄了不少錢!
你問他們什么關系,我對你說劉虎是老馬的一條狗,是老馬的打手!”昕了這些話,笑天很是著惱,問老宋頭:“廠里不知道嗎?這里和廠里只有七十里,他馬主任就可以無法無天嗎?”
老宋頭嘆口氣,對笑天說:“小楊,別問了,知道多了沒好處。你明天進了庫區(qū)一看就明白了,這么多閑地一年要打多少糧食,種多少芝麻,魚池里要打多少魚!一年要有多少進賬?都哪里去了?他馬主任是劉虎的靠山,他自己不要靠山嗎?你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