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著咖啡杯,在座位上響亮地咂巴了幾聲,感到自己無法在這兒坐下去了,便拎上包摔門而出。中關(guān)村大街上陽光燦爛,“第三極”大廈的玻璃外墻更是將陽光整齊地切割成片,以標(biāo)準(zhǔn)化的形態(tài)投射到人們頭頂,照得人眼暈。春天的確快要來了,路上的風(fēng)也并不凜冽,敞開衣服快步行走時還很舒暢。整條街的人看起來都心情不錯,除了一個人。
我拐了個彎,朝著母校所在的方向前進(jìn),果不其然,沒一會兒就看見了桃兒姑娘。她正在一個報(bào)亭前駐足,翻看著一本《書城》雜志。我插著兜,在她斜后方站了幾秒鐘,而后還是決定躲到公共汽車站的廣告牌后面。這時,攤主大聲問她買不買雜志,她說這期不是她想找的,上個月的還有沒有?攤主彎腰,從柜臺底下拿出一本,“啪啪”拍打著塵土,大度地說:“兩塊錢給你了?!?/p>
她把雜志揣到米老鼠書包里,扭身繼續(xù)走向?qū)W校的方向。有一些這個年歲的姑娘,走路時腳步總是故意拖沓,運(yùn)動鞋的鞋跟仿佛都不怎么離地,這么走道不免很費(fèi)鞋;但因?yàn)樗齻冇兄贻p的腳踝、膝蓋和腰肢,整個姿態(tài)仍然顯得很輕盈。桃兒姑娘走路的樣子,就屬于這種既懶惰、又輕巧的類型,讓人想起一顛一顛的小鳥。她還有一雙格外大、格外厚的毛線手套,圖案是黑白相間的斑馬條,由一根繩子相連掛在脖子上。因?yàn)槭譀]揣進(jìn)去,這兩只手套就在她的胯部兩側(cè)跳起舞來,好像無所事事地對路上的自行車招手。她那件亮黃羽絨外套明顯大了一號,像個厚殼子把人罩在里面。一定要穿大一號的衣服,也是如今很多年輕女孩的審美趣味。而從這個背影看上去,她并沒有顯現(xiàn)出難過的跡象。也許她是個沒心沒肺的人。
我剛剛有點(diǎn)欣慰,隨后就意識到自己猜錯了。走到“中關(guān)村圖書大廈”對面的那個麥當(dāng)勞門口,她拐了進(jìn)去,到柜臺上買了一只巨無霸漢堡和一杯熱飲,然后坐到靠窗的位子上吃起來。她的每一口都咬得很大,執(zhí)意要把嘴巴全塞滿,臉鼓起來的形態(tài)就更像一只桃兒了,而且還是一只水果攤上無人問津的桃兒——兩眼木木地看著窗外。吃著吃著,她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動作既短促、又用力。然后再吃,然后再抹眼睛。她是不是哭了呢?我站在麥當(dāng)勞門口,無法從側(cè)面透過玻璃看得太仔細(xì)。但是她那奮力大嚼漢堡的樣子讓人心疼。
當(dāng)她把包裝紙揉成一團(tuán)、站起身來的時候,我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點(diǎn)下作:簡直是一個尾隨少女的無聊老男人。這個念頭讓我啞然失笑,慌不迭地轉(zhuǎn)身走開。走到“海淀圖書城”的入口處,我回頭望了一眼,看見桃兒姑娘的背影消失在大撥兒轟過馬路的人流中,如同一只梅花鹿藏身在駱駝群里。
此后的幾天,我再沒心情上班,一直窩在家里看電影,順便給馬流氓的報(bào)紙寫了幾篇口水文章,他們讓罵誰我就罵誰、讓捧誰我就捧誰,連“張藝謀翻開了人類視覺藝術(shù)的新篇章”這種話都說出來了。閑在家里做寓公的B哥跟他的第三任“蜜”鬧起了矛盾,大半夜的跑過來滋擾我,我們便挨個兒給人打電話,召集人打牌。被有家有業(yè)的朋友們臭罵一輪之后,B哥笑瞇瞇地往桌上鋪麻將布:“玩兒四川麻將好了,兩個人也可以打?!?/p>
他又問我:“按電子游戲的規(guī)矩來嗎?誰輸了誰脫衣服?”
我說:“玩兒肉體太刺激,我受不了,還是玩兒錢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