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進村叼走牲畜，甚至叼走娃兒的事情也常有發(fā)生。我家隔壁是我伯伯家，兩家共一塊院場，是夏天夜晚乘涼的所在。場邊有伯伯家的豬圈，圈內(nèi)是伯伯家養(yǎng)的一頭豬婆，每年夏天都要產(chǎn)下一窩豬仔，伯伯家一年的花銷全靠它。然而不知怎的，只要這豬仔一產(chǎn)下，狼便會不請自到，伯伯便因此要與狼斗智斗勇一個夏天，其結(jié)果往往是勝負各半，也就是說，一窩二十上下只豬仔，最終總要被狼叼去一半左右。情形往往是這樣的：我們在土場上乘涼，伯伯與我們一面說話，一面永遠地豎著耳朵聽著豬圈的動靜，說著說著，或說到某個興頭上，或漸漸地睡意襲來，有些迷迷糊糊，突然，豬圈那邊傳來“哇哩”一聲——只聽到伯伯叫一聲“不好”，騰地跳將起來，一面高呼“打狼！打狼！”一面向“哇哩”聲追去，直追出村，但“哇哩”聲越追越遠。最后伯伯只好回到豬圈，數(shù)一數(shù)豬仔，果然又少了一只。如此情形，有時一夜竟不止上演一次。若是狼叼走的是誰家的娃兒，全村人都會持鍬握釵去追，鄰村人聽到了動靜，也會幫著一起追。狼叼娃兒一般是銜住脖子，只要狼不“換口”，追下來的娃兒一般都有救。所謂“換口”，就是指狼跑累了把叼著的娃兒放下來歇一歇再叼起來。因此，一旦狼叼走娃兒，就要不停地追它，追得它在換口之前把娃兒丟下。當然，這樣的孩子，命真是夠大的！鄰村有一個孩子與我差不多大，大人呼之“狼叼”，據(jù)說便是被狼叼過而得救的。我曾見他脖子上有一個大大的傷疤，看來所言不假。

當然，人戰(zhàn)勝狼的時候也是有的。那一次，全公社的社員在我們村的圩堤上“會戰(zhàn)”。時值春天，圩內(nèi)的油菜花一片金黃，鋪天蓋地。午后，有婦女去油菜地里小解，不想竟轟出一只狼來，于是整個工地上的人都放下?lián)尤プ窊衾?。狼被包圍在圩?nèi)，圩內(nèi)河汊縱橫交錯，最終落進了一條河中，被幾個年輕人用挖鍬劈死了，整個工地歡欣鼓舞。晚飯時，工地上的人都有機會嘗上一兩口狼肉。據(jù)說味道并不好，酸酸的。

我讀中學，要到離家老遠的鎮(zhèn)上，不得不每天兩頭不見日地早出晚歸，路上碰到狼也便是家常便飯。為此，父親沒少教給我許多的對付狼的知識：諸如“狗眼看人低，狼眼看人高”，意思是遇到狼千萬不要躲閃——你直著身子，狼眼看你如頂天立地，自然怯三分；如果你躲躲閃閃，讓狼側(cè)著頭看了，哪怕只一眼，它就會把你看低，便會下口吃你了。再如，狼是“銅頭麻桿腿，鐵尾豆腐腰”。意思是打狼要打狼的腰和腿。還有，如果狼伏到你的肩上，你千萬不能回頭——你一回頭，狼正好咬住你的喉嚨——你只要大喝一聲“賊狼！”狼便會逃竄，因為罵狼為賊是咒語，狼是扛不住的。對于這些，我一直未得試驗的機會，因此一直將信將疑。如今和今后更不可能再有試驗的機會了，因為據(jù)說狼已在故鄉(xiāng)的山野絕跡了。狼的絕跡，對于狼來說當然意味著它與人的斗爭的徹底失敗，但有時我又忍不住想，對于人來說，狼的絕跡就意味著人的最終勝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