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6.禁欲(26)

后悔錄 作者:東西


他抬頭看著我,第一次那么重視。

“他和趙大爺一樣,常常把娶三四個老婆掛在嘴邊,這是不是封建社會的殘余思想?他認為你們趙家過去是他的仆人,所以跟趙山河睡覺那是看得起你們,這是不是資產(chǎn)階級的優(yōu)越論?”說到這里,我聽見趙萬年咂響了嘴巴,就像喝到好酒時咂嘴巴那樣。我說:“更何況他在看一本黃色書,那本書比狗交配還要黃色一百倍。”

我看到佩服像水那樣從趙萬年的眼睛里嘩嘩地流出來。他拍拍我的腦袋:“你他媽天生就是個搞政治的?!?

這樣,一群紅衛(wèi)兵抄了我們的家,把那本書和我爸一同帶走了。兩個高大的反扭我爸的手臂,其余的跟在后面。一片綠色的服裝簇擁我爸而去。我爸掙扎著,身體時起時伏,最后連頭也被他們按了下去,屁股反而高高地翹起。他們把我爸押上汽車,汽車搖晃著離去。忽然,我爸的頭從七八只手掌下?lián)纹饋?,撲到欄桿邊喊:“廣賢,爸不能給你煮飯了,糧票在席子底下,錢在柜子邊的磚頭里。晚上你不要亂跑,多加一根門閂。如果害怕的話,就去跟百家睡覺。萬一我回不來,你去跟你媽過日子,告訴你媽,讓她別恨我。你聽見了嗎?廣賢……”隨著汽車的遠離,他的喊聲越來越小,最后變成一聲慘叫。

我本來不想哭,但淚水還是涌出了眼眶,讓我看上去不像是個堅強的人。趙萬年最后一個離開,在爬上吉普車之前,拍著我的頭:“凡是革命都得付出代價,有好多大人物都曾經(jīng)為革命奉獻過親人。”說完,吉普車揚長而去。我想這是值得的,只要他們能把我爸腦子里的流氓習氣像擦錯別字那樣擦掉,就是吃點苦也是值得的。

幾天之后,那輛汽車把我爸送了回來。車上只有四五個紅衛(wèi)兵,他們打開車廂的擋板,抬腳踹我爸的屁股。我爸從車上撲下,一嘴吃到地上。于伯伯和趙大爺把他扶起來。他的嘴角、臉頰、手臂和胸口布滿了血痕,像是繩索勒出來的。他們扶著他往倉庫走。他搖搖晃晃,吐了一口血,血里面有一顆斷牙。他說:“就一本從香港那邊帶來的書,他們竟然說我里通外國,是特務。他們不知道這樣的書在香港是可以公開擺賣的。他們沒學過美術,不懂得人體也是一種美,真是比那些動物還愚蠢!”

晚上,我爸躺在床上嘆氣,一聲比一聲長。嘆了幾百聲,他叫我把電燈熄了,然后輕聲地:“如果他們再來折磨我,我就不想活了?!彼臀覌尪颊f“不想活了”,好像這是什么比賽,誰說得多誰就是冠軍。我沒吭聲。他說:“廣賢,你過來?!蔽艺驹谀抢餂]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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