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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女兒的電話后,曾致庸按捺不住心里一陣激動。只怕這次是能完成尾臺先生的托付了。
掛了電話,思緒回到了十多年前。這事契機就在十年前,最后的關(guān)鍵卻是家傳的一幅畫。
那時生活非常艱難,困難到全家人喝了一個月的稀粥。曾太太餓到人都浮腫了起來。幾乎在快要撐不過去的時候,那個逃到香港的舅舅,托人寄了二十斤米,十斤面粉,十斤油過來,這才撐到了稻子收割的季節(jié)。
那會兒,大隊干部突然說要把七鬼塹那片山改種成松林,要大家把那里的墳遷了。曾致庸不敢反對,只得乖乖去遷墳。自已一個又干不動,兒子女兒都小,老婆又餓得水腫,都幫不上忙。便叫上村里的傻大個黃海德幫忙。
言歸正傳,說到遷墳,那天曾致庸帶著黃德海,兩人來到七鬼塹深處的一個山谷里,曾致庸的祖父就葬在那里,必須在一天內(nèi)把墳遷完。遷墳一事,其實對于其他人來說,是件非常容易的事。
南方人有種習(xí)俗——開青(自掘塋墳),從入棺初葬,歷時七年后,再把先人的骨殖自墳中挖出,改裝在“金塔”(一種陶罐)之中,最后遷往他處重新安裝,這一過程,即俗稱開青。
因此,對于只搬遷“金塔”的家族而言,這并非什么難事。
曾致庸這個不同,這個當(dāng)初是一次性下葬的,并沒有考慮到后來的“開青”二次下葬,因此,生產(chǎn)隊長特地給了他兩天時間遷墳。兩人趕工夫,要在天黑前把活干完,大清早的就來?靜謚的山谷之中,這里林深樹密、蟬鳴鳥叫,搬運起來也是一件麻煩的事。
好在黃德海力氣還是有的,兩人一到地頭,便開始挖掘,說起來,這種自挖祖墳的事,曾致庸心里還是不太愿意接受的,那是大不敬的行為,可是在這個年頭,又沒有什么辦法可以去抗拒。開挖前,先祭拜一番,跟祖宗說明原由,這才敢動手。
對于南人這種“開青”的行為,清人梁晉竹甚感不滿,梁氏所著的《兩般秋雨盦隨筆》曾有譏諷之言。恰好,曾致庸看過這本書,所以,這墳頭挖起來,也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這也是后來他對于女兒病重時自責(zé)的原因。
等真正挖開墳?時候,曾致庸吃了一驚,大大的一驚,他對面著墳坑打開棺蓋的棺材時,呆若木雞,鋤頭自手中滑落也不自知。
只見棺中并無骨殖,只有若干衣物、玉器、陶罐、幾枚掌巴大的銅錢,還有一柄小型樸刀和短銃。
曾致庸拿著鋤柄去挑開衣物,依然沒有骨殖。
“曾叔,怎么沒有白骨?”黃德海愣頭愣腦的往下面瞅著。
曾致庸咽了口唾沫,右手放在黃德海的肩膀低聲說:“大海,曾叔沒有挖到骨頭的事,你誰也別說出去,知道嗎?你要說出去,會害死曾叔的?!?/p>
黃德海憨笑道:“哪能啊,曾叔,就是我去死,也不讓您死,我保證不說?!?/p>
別看平時黃德海傻愣傻愣,他還就只聽曾致庸的話,真把這事爛在肚子里,至死也沒未曾說出去。這是后話,茲不贅述。
四下無人,曾致庸和黃德海麻利地把棺中的東西全裝到“金塔”里面,只有那柄樸刀太長,無法弄進去,只好找附近的草叢中掩蓋好,第二天,拿個大籮筐裝走。
兩天下來,很快把墳清理干凈,又重新找了個地頭,把空“金塔”裝上衣物安葬好。
曾致庸原本想把里面的東西全裝進“金塔”安放起來,可是一想到如今的窘迫困境又覺得里面的東西可能值些錢,就偷偷留了下來。
不久,改革開放,舅舅回來探親,他便把那塊巴掌大的銅錢讓舅舅在他的古玩店代為銷售。他舅舅一見那“太平通寶”四個大字,眼都直了。他舅舅拉著他的到角落里壓低聲音,神情極為嚴(yán)肅地說:“你這里哪來的?”
“這你別管。”曾致庸哪敢說這是挖自己祖墳挖到的?那還不讓人咒死?再說,他自己對這件事,已經(jīng)非常在意,生怕祖宗怪罪,愧疚感是一宿一宿地折磨著他,所以,他對這些事,那是決口不提,只讓他舅舅代為銷售,得的錢財,兩人平分。
好在這位舅舅不是個無情的人,要不然,他自己吞了,曾致庸也毫無辦法。
其實,曾致庸敢托他,就念在他當(dāng)年曾寄糧食來救助過自己一家子人,人情味還是有的,這才相信這位舅舅。
果然,沒有多久,這枚“太平通寶”便脫手了,賣給一位到港旅游的日本商人,那日本人支付的價錢以當(dāng)時來說可算非常豐厚。
曾致庸用分到的一半錢財,在鎮(zhèn)上招攬了一伙人同去申震市闖蕩,從此站穩(wěn)了腳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