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麥田變成了稻田,只是嚴寒飛雪,農(nóng)事蕭瑟,荒田裸露出泥土純粹的土黃色。南來北往,這一程,像自己十幾年來跋山涉水,迥然不同的風景鏤刻著不一樣的心事。那個少年,曾經(jīng)把蒲公英吹成雪花的少年,而今也只能是心底一角無法觸碰的一處痂,創(chuàng)傷迅速凍結(jié)陳舊。
澤軒自打離開江南那個支離破碎一蹶不振的家后,離開了原來的學校,深居簡出畫起畫來。原本小時候,澤軒對于繪畫就流露出濃厚的興趣和稟賦,無奈父親再三阻撓,毫無興趣的理工科一直壓迫著自己內(nèi)心蠢蠢欲動的畫畫欲望。
那個家,對他,更多時候像是一種無形羈絆。離開以后,才發(fā)現(xiàn)撒開腳丫子蹦跶的快樂如此龐大。安心作畫,在黑如夜晚的畫室,日復一日地調(diào)和顏料削尖美工筆,繼而鋪開畫紙。畫室里的生活是封閉排外的,澤軒逐日變得沉默,張揚的個性日益磨損,自省的同時塵封內(nèi)里跳動的心脈,與其說是故步自封,倒不如說是破罐破摔。
所以盡管他的畫作有很多慕名的看客,但是澤軒向來閉門謝客,拒人千里。
黑洞洞的畫室里,一顆澎湃的心枯萎伏倒。
亮晃晃的車廂里,一顆念舊的心萌發(fā)仰首。
對于沒有謎底的謎面,世人無力解答。
對于只有謎底的謎語,世人猝不及防。
阿一在北方的大學四年,朝氣蓬勃,活像春天里的櫻花,欣欣向榮。那個刻骨銘心的背影,偶爾在心頭晃過,便速速隱退?;蛟S每個女孩生命力總會有那么一兩個守護自己,無關(guān)風月無關(guān)愛戀的異性。王子與公主的童話在現(xiàn)實里歷經(jīng)滄桑,也可能是王子與巫婆、公主與小矮人甚至倆人始終孑然一身,形影相吊,帶點遙相呼應的凄涼況味。
那張畫有曖昧背影的碟片封套,在四年后的畢業(yè)離校日,阿一將她悄悄地塞進宿舍樓下其中一個郵箱里。開啟的人興許會以為這只是哪個無聊家伙玩弄的惡作劇吧?
或許,這本身就是一出自欺欺人的惡作劇,只有自己傻傻地站在原地,看著日子年華轟轟然然義無反顧地朝前,舍不得松手的只有自己,唯有自己!
阿一畢業(yè)那年,澤軒早已經(jīng)混跡于社會兩年。兩年的時間讓澤軒成為一個小有名氣的畫家。他特立獨行的構(gòu)思在北方的這座城市時常引起不小反響?;疑谋秤?、粗礪的用色、規(guī)則不一的畫風……不少年輕人奉之為偶像,當做神一般頂禮膜拜。
阿一畢業(yè)回到了南方那個陰雨綿綿,生活調(diào)子仍舊細水長流的小鎮(zhèn),成為畢業(yè)擇業(yè)的蕓蕓眾生中的普通一員。
很偶然地路經(jīng)北方,故地重游。想起四年的大學生活,自己如何像一股江南溫潤的細流,一點一點浸染流過這片廣袤的地域。詩人說過,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年華逐寸斑駁。腳踏舊地,阿一對此話心領神會,切膚的體會。
“薇薇畫展”的廣告看板在市中心密密麻麻地展出,聲勢一時無兩。
阿一閑來無事,步入會場中心。似曾相識的筆觸筆調(diào),顏料下的細枝末節(jié)同氣連枝一氣呵成。角落里有一系列的背影畫,灰蒙蒙的著色,給觀者注入一股凝重寒氣。
“為什么薇薇這么喜歡畫背影???”
“裝神秘深沉唄。死活不給你看正面,憋死你。”
兩個初中生模樣的小女孩,書包帶斜斜地挎在肩上,小聲地議論。
“這個薇薇是誰???”阿一湊到一女孩邊上。
“呀,你連薇薇都不知道???”倆小女孩表現(xiàn)出極大的詫異,“這個薇薇是個很年輕的畫家,這幾年一直有新作面市。奇怪的是他的畫作從不給雜志報刊采用,只許展出,所以每每他的畫展來的人總是特別多。”會場上絡繹不絕的觀者印證了女孩的觀點。
阿一心領神會地走走看看,最后也成了兩女孩眼里的一道背影,唐突現(xiàn)身悄聲隱退。
南下的機票是供職單位預定好的。飛機起飛的那刻,這個北方城市第一次展露在腳下。阿一以俯瞰的姿勢,居高臨下。緊接著是耳鳴、輕微暈眩,然后就是大塊大塊柔軟得不像話的云朵遮蔽了視線。眺望窗外,綿延不絕的白云此起彼伏,宛如仙境。
為了抑制耳鳴,阿一摸出MP3,意識模糊中,有女聲低低地縈繞耳畔:
“北方南方,某個遠方……”
南南北北,意識里只剩下一望無垠的雪地,大雪覆蓋萬物,世界寂然無聲。入夜,誰在彈奏著吉他哼唱那首讓人傷感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