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智杰

宋橋床上的電話響起。電話是薇薇打來的，同宿舍的兄弟們拿著宋橋的手機(jī)朝正在刷牙的宋橋起哄。那個拿著宋橋手機(jī)的人說，是薇薇誒，我早上就說她今天那么騷肯定對你有意思。薇薇是別人的女朋友，那個人跟他們有些交情，早上帶著薇薇跟他們一起玩。旁邊的人一臉淫相地笑著起哄，這么正的女人都讓你給釣上了，你是不是考慮下點藥讓兄弟們也過過癮啊。宋橋擦干凈嘴巴上的泡沫走過來一腳踹開那人，打鬧一會兒搶到了響個不停的手機(jī)，然后便一直蒙在被子里和薇薇聊天。

宿舍的人都睡了，值周的老師也早就回家。宋橋爬出被子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床上。周圍很安靜，靜得能聽見廁所的水龍頭正在漏水的滴答聲。

薇薇說，你困了么，困了就別陪我了。

宋橋說，不到3點我都不睡的。

嗯，聽人說過。那你不睡覺你干嗎啊？

想我妹妹。

你有妹妹？

現(xiàn)在已經(jīng)死了。

哦。抱歉。

沒關(guān)系，我跟你講講我妹妹吧。

好。

宋橋又換了一下姿勢，他躺下了，蓋好被子，側(cè)著身子面對墻壁。宋橋閉上眼休息，開始對手機(jī)講這個故事。

她是我妹妹，但不是親妹妹。她是我爸跟外面的女人生的，后來那個女人不知道為什么死了，我爸就把她接到家里。我爸認(rèn)識那個女人比認(rèn)識我媽早，是在我爸的老家，一個鄉(xiāng)下的村子。她生下來之后我爸才跟我媽結(jié)的婚，她比我大兩歲，但是因為要強(qiáng)調(diào)在家里的地位，我爸讓她叫我哥哥。

那其實就是姐姐咯？

嗯，但是她看起來比我小。你別打岔，聽我說。

來的那天她穿著紅色的衣服，戴著紅色的帽子，怯怯地站在我爸爸后面，緊張地四處看。她看一切都陌生而害怕，連她感覺最有安全感的人也只是剛剛見過幾個小時的父親。我對她還好，她很懂事，又很單純，很多時候我覺得她像是孩子眼角的眼淚，讓人心疼，想抱抱她。我媽媽很不喜歡她，經(jīng)常打她，罵她，指使她做這個做那個。但是她卻盡力對我媽好，從來不會抱怨、反抗。有一次她從學(xué)?；貋恚弥粡埅劆?，蹦蹦跳跳地對我媽說，媽媽你看我得第一名啦。那時我媽正在洗碗，她猛地把盤子摔在地上，朝她吼，誰準(zhǔn)你叫我媽媽的，不許叫我媽媽！嚇得她站在那里手足無措，害怕地看著我媽。而最難承受的無非是那些流言蜚語。人們在背后對她指手畫腳，說她是野種，是小婊子，長大了也和她媽媽一樣。好幾次我看見他們都對著她指指點點說說笑笑，我知道她一定很難過，但是她從來都不說。只有一次他問我，哥，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難過。不知道為什么我突然很心疼，我說如果你死了我也會難過得死掉的。她聽了連忙說那我不死了我不要哥哥死?，F(xiàn)在我還常常在夜里抱著她的趴趴熊；她的衣服用小一號的衣架掛在我的衣服旁邊；她的遺像是彩色的，放在我的床頭柜上；周末我會去買她喜歡的火龍果放在客廳，然后把上周的果子扔掉；有時我早上會去樓下的茶餐廳買通心粉，對老板娘說別放辣椒，我妹妹怕辣。

她是被你媽媽害死的么。

不，那怎么可能。我媽其實很無辜。

那她怎么死的？

后來，她14歲時 ，被送到外婆家。外婆很喜歡這個乖巧的孩子。她也很喜歡外婆，日子過得還好。她走的那天回過頭看了我一眼，那個傷感的眼神我這輩子都忘不掉。再后來，我回老家的時候別人告訴我上個月發(fā)大水，她失足掉進(jìn)河里。她不會游泳。

你不會是喜歡她吧？

不知道。我困了，先睡吧。晚安。

晚安。

夏天的夜空總是有很多很多的星星，緩慢地旋轉(zhuǎn)著，布滿天際，仿佛正在被貪婪地怪獸大口吸噬著。宋橋拉了拉被子，閉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