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夏花:《一叢花·詠并蒂蓮》(1)

十年蹤跡十年心:納蘭詞解讀 作者:蔡雯


闌珊玉佩罷霓裳,相對綰紅妝。藕絲風送凌波去,又低頭、軟語商量。一種情深,十分心苦,脈脈背斜陽。

色香空盡轉生香,明月小銀塘。桃根桃葉終相守,伴殷勤、雙宿鴛鴦。菰米漂殘,沈云乍黑,同夢寄瀟湘。

秋天到來,并蒂的蓮花宛若將《霓裳羽衣曲》舞至零亂而止的佩玉女子,又像一對身著紅衣聯(lián)袂而來的少女。她們情意綿綿地在風中搖曳,宛若步履輕盈的凌波仙子,就那樣緩緩地低下頭,脈脈私語。她們懷著同樣的款款深情,同樣至為苦澀的蓮心,背對著斜陽遲暮。

在這如洗的月色下,在這小塘之中,即使香消玉殞了,也會生出新的清香。她們正如桃根、桃葉兩姐妹一樣終身廝守,身旁始終陪伴著雙宿雙棲的鴛鴦。菰米層層猶如天上的濃云,她們正如舜帝的娥皇、女英二妃,把同樣的夢魂葬于瀟湘的云水之中。

這首詞著重描寫了即將凋殘的并蒂蓮花的意態(tài)。據(jù)《太真外傳》載:“唐玄宗夢游月宮,有仙女舞此曲,玄宗密記之,遂傳人人間。”這里所提到的曲子,就是《霓裳羽衣曲》。另據(jù)《明皇雜錄》載:“玄宗夢凌波池中龍女,制《凌波曲》?!焙笤娫~諸家每每混淆二曲,用以描寫水生花卉婀娜的姿態(tài)。舞罷霓裳,又舞凌波,相知相契,凋殘的意味被逐漸淡化,融化在一種絕塵的至美和并蒂的深情中。

詞中所提到的“桃根”、“桃葉”是一對姐妹,《六朝事跡類編》中載:“桃葉者,晉王獻之愛妾名也,其妹日桃根。”無論是桃根、桃葉,還是同為舜帝溺于湘水的娥皇、女英,這些喻體如此動人,因為飽含情韻而饒于姿態(tài),也因為詞人這種深情的賦予,使作為本體的并蒂蓮花,更添意味。而“菰米漂殘,沈云乍黑”之句則自杜甫《秋興八首》“波漂菰米沈云黑,露冷蓮房墜粉紅”句化用而出,暗喻著荷花的凋落。

康熙十九年、二十年,納蘭與好友顧貞觀、嚴繩孫、秦松齡等同聚京畿,文人雅集,賞花作詩。在其他人的詞集中,也都有以《一叢花》為詞牌,吟詠并蒂蓮的作品。在友人團聚的溫暖環(huán)境下,納蘭的筆下也生出了許多暖意,眼見將死的蓮花,卻收起了一貫的凄楚,代之以深情的唯美。美的逝去固然令人悵惘,但是如果有一個知己相伴終生,一同老去,也未嘗不是一種幸福。

蓮與“憐”同音,而在古代,“憐”即是“愛”的意思,所以古人所說的采蓮含有強烈的求愛意味。蓮又被稱為水芙蓉,在《古詩十九首》中便有“涉江采芙蓉”的句子。南朝樂府《西洲曲》中說:“采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青如水?!薄吧徸忧嗳缢闭恰皯z子清如水”的諧音,愛你之情似水樣澄明,表達了一個癡情女子對男子的純潔愛情。其實,中國的蓮花比之西方的玫瑰,是東方式的愛情象征。不同之處在于,玫瑰取愛之熾熱,蓮花則尊愛之純潔。

蓮,不愿開在陸地上的花朵。因為水的涵養(yǎng),便多了幾分多情和靈秀。正如周敦頤的描述,她“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靜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曹雪芹塑造了很多如花的女子,卻獨獨把“風露清愁”

這芙蓉式的姿態(tài)給了黛玉。在曹雪芹心中,黛玉的脫俗、柔弱、多愁、婀娜,正像這芙蓉花,是群芳之冠、百花之后,是最饒姿態(tài)和風致的一種花朵。

正因為此,芙蓉的凋落也更加牽動著人們的心懷。李清照的《一剪梅》起筆便以一句“紅藕香殘玉簟秋”奠定了傷別傷春的凄涼色調(diào)。姚燧的《普天樂》也訴說了相似的心懷:“芙蓉謝,冷雨清燈讀書舍,待離別怎忍離別?”在這份無可挽回的傷悼中,在離別后一貫的刻骨思念里,憑吊的也是隨時間逝去的美麗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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