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玨回到下人房的時候,錦娘已經(jīng)回去,急得滿頭大汗,正打算出去找他,遠(yuǎn)遠(yuǎn)看見有丫鬟領(lǐng)著玉玨回來。
錦娘一把將他抱進懷里,“玉玨你去哪里了?”
玉玨掙開來,朝那丫鬟揮揮袖,舉起手上的紙包,“娘,我給你帶了好吃的?!?/p>
錦娘查看他完好,這才放下一顆懸著的心。
“快點告訴我你去了哪里?!卞\娘將他帶進房里,將門關(guān)好了插上門閂,這才轉(zhuǎn)身點了一支蠟燭。
玉玨獻(xiàn)寶似的打開紙包,將幾塊糕點送到錦娘面前去,“我遇見了媛姨,就是大小姐。她人好好哦,給我吃好吃的糕點。對了她就要成親了,那個新郎好好看,難怪可以娶媛姨那么好看的新娘子。娘,玉玨長大了也要娶好漂亮的新娘?!?/p>
“好好。”錦娘點他鼻尖,將他托在手上的糕點拿到桌子上去,“但是下次不許亂跑哦!
“我們玉玨這么乖,以后肯定有很多好看的姑娘想嫁給你的?!卞\娘拿了一塊糕點送到玉玨的嘴邊,“玉玨吃吧,娘吃過了,娘小時候什么都有得吃?!?/p>
“不行?!庇瘾k捏起一塊綠豆糕送到錦娘嘴邊,“娘吃了我才吃?!?/p>
錦娘溫溫笑,張口吃下那塊綠豆糕。
伸手拍拍他的后背,錦娘站了起來,“我去弄點熱水來,你就在這里,不許再亂跑了哦。”
“好?!庇瘾k乖乖地坐到床沿,拉過一角被子擁好了。
錦娘這才放心地開門,抱了木盆走了出去。
外面朦朦朧朧的竟然已經(jīng)黑了,依稀有梅花香飄過來,錦娘肆意地嗅了嗅。
她記得,曾經(jīng)沈家院子里就愛種梅,冬天一到,處處都透著梅花香。如今瞧著這梅花,錦娘一陣恍惚,好像這中間的五年都是虛假的并不真切。
她低頭看了看抱著木盆的手,呵,早就不見當(dāng)年的青蔥細(xì)滑。五年的磨礪,不過二十二歲的她,心卻老得像是五十歲一樣。
錦娘出身官宦人家,爹爹曾是尚書后來辭官歸隱,不到一年就病逝,娘親拜入空門日日吃齋念佛,她有個姐姐,亦嫁作人妻。溫家就這么散了,曾經(jīng)風(fēng)光一時也不過落得花散人散。
沈家同溫家的往來其實很早,她和沈沉珂之間的姻親打小在娘胎就定下了,一出生人人告訴她將來就是沈家的當(dāng)家主母。本來是定在十八歲成婚,錦娘也不明白,為何才到十六歲就將她嫁到沈家去。她只記得那一年,爹爹病逝了。
錦娘幽幽地嘆口氣,騰出一只手去觸及枝頭開得喧鬧的梅花。梅涼徹骨,梅香如故。夜風(fēng)吹得她額前的發(fā)撓得腮邊溫癢,她縮回手去將不聽話的頭發(fā)別到耳朵后面去。正打算轉(zhuǎn)身離去,徒然覺得背后一靜,有絲異樣的感覺,錦娘下意識地想回頭。
“梅開恰似故人來。這春初,梅花差不多即日就要謝了。”一把清朗的聲線,溫潤里透著幾分笑意,“你叫什么名字?”
錦娘嚇了一跳,不為別的,因為這聲音來自三步之內(nèi)。
誰?錦娘回頭去看,然而眼前一黑,臉上感覺到一陣暖意,眼睛隨即被人用手捂住。錦娘心底一沉,喉嚨之間發(fā)緊,她咽了咽口水,腦海里飛快地回想。
他是什么時候走到她身邊的?錦娘沒動,甚至手上的木盆都不曾丟下,她抱得很穩(wěn),但是有些顫動的手,還是泄露了她其實很害怕的事實。
“誰?”她沉聲問。
一聲淡淡的輕笑傳入耳中,那人悠悠道:“我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p>
錦娘沉吟一瞬,“這位公子,請放手?!?/p>
眼睛上的壓力不曾消失,倒是感覺發(fā)上一動,“你叫什么名字?!?/p>
錦娘冷笑一聲,道:“公子,這樣冒昧地對一個婦人家,是不是有些不合禮數(shù)?”
那人似乎有些驚訝,捂住她眼睛的手一頓,聲音里透著淡淡的笑意,“呵,禮教嘛,婦人……你已經(jīng)成婚了啊。”聲音說到后面竟然稍稍帶了些惋惜惆悵,“那么,后會有期了?!?/p>
猛然之間眼睛上的壓力頓無,錦娘忽地喘了一大口氣。剛剛?cè)羰悄侨艘∷悦?,怕是她十條小命都不夠??墒菫槭裁?,她今天剛剛進府,除了之前見到的人,并不記得遇到過這樣一個人。
手下意識地摸上發(fā)髻,指尖有涼涼軟軟的觸覺,錦娘手一頓,慢慢拿下剛剛那人插進她發(fā)間的東西。
湊到眼前一看,果然是一朵白梅。錦娘有些愕然,心底一閃而過的是一種極輕的溫癢。錦娘勾勾唇角,扯出一個笑。
這人,倒也有趣,后會有期么?她都不曾見到他的真面目。
不過聽他的聲音,似乎還很年輕。
錦娘又看了看手上捏著的梅花,松開的時候,風(fēng)吹過來,單薄的花身輕巧地落入木盆中了。
錦娘抱著盆繼續(xù)朝前走,玉玨還在房里等著她,她怎么就站在這里發(fā)起呆來了呢?她去廚房大鍋里舀了些熱水一步不停地就往回走,走得很快且專心,所以并不曾看到,剛剛站著的梅樹下面,有一個白色的人影,在她路過的那瞬間,扇花一散,遮住了臉龐,余下一對晶亮的眼睛。
他漂亮的眸光閃了幾閃,卻不曾拿下?lián)踝】诒堑纳茸?,就著淡淡月色看得到扇子上繪著一葉孤舟、水墨南山。他稍稍低頭,道:“真是,可惜了?!?/p>
又看了一會兒,他啪一聲合上扇子的那瞬轉(zhuǎn)過臉去,頎長的背影月下輕筆而成的素雅錦袍,寬大的袖擺被夜風(fēng)吹得膨脹。他像是一只輕靈的鳥兒一樣,幾個點步之間就消失在夜色之下。
晚風(fēng)淡淡送來這樣的話語,“果然還是很閑么,那么,幸會了,溫錦娘。”
錦娘回到屋內(nèi),玉玨乖乖地待在被子里,看到錦娘推門進來,小臉上漾起極開心的笑意,“娘。”
錦娘放下手上的木盆,笑著朝玉玨走來,“來,娘給你洗腳……咦?”
順著視線看過去,是一條嶄新的棉被,綢緞面兒的,淺粉色,繡著金線荷花鴛鴦,一看就知道不是給他們這些下人專用的。
剛剛,有誰來過么?
錦娘眉頭微皺,“玉兒,剛剛可有誰來?這被子,是誰送來的?”
玉玨伸手摸了摸軟軟的被角,“是媛姨哦!她叫一個姐姐送過來的,就是下午給我吃好吃的糕點的媛姨。她說晚上冷,怕玉玨凍著了。”
錦娘微愣,好一會兒才走近來,將玉玨抱起來坐到床邊,將他凍得紅紅的腳輕輕地放進暖水里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