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時光悄然流逝,當(dāng)年在北平沈家大院里學(xué)北平話的西方男子,成長為了有名的漢學(xué)家,為中美文化交流作出卓越貢獻。
再回國已是許多年后。1986年,湯顯祖逝世三百七十年的紀(jì)念活動上,她和大姐元和合唱演了一曲《游園驚夢》,此時她已是古稀老人,可她的劇照被俞平伯稱為“最蘊藉的一張”。
又過了二十年,她再回蘇州,穿一襲絳紅絲絨旗袍,披一條黑色絲巾出來唱曲,往雕花欄桿邊一倚,仍是儀態(tài)萬千。那種端方秀雅,在現(xiàn)在年輕的女孩子身上再難尋覓。
2004年,她的書畫展和一系列關(guān)于她的書出版,讓“張充和”這名字突然被大眾熟知,琴棋書畫,隨意天涯,這樣的人已經(jīng)在這個時代消貽殆盡,無數(shù)人感慨她身上大家閨秀的氣質(zhì),喚醒了對30年代那些女子的懷念,已經(jīng)離開的宋氏姐妹,林徽因,冰心……
她在大洋彼岸看到鋪天蓋地的贊譽,只是淡淡一笑。那時,她正靜靜坐在自家的竹林里,教一個叫薄英(IanBoyden)的美國人如何沏茶。
這個叫薄英的男子幫她出版了一本詩集——《桃花魚》,書的封面是木制的,分別用了印度紫檀、阿拉斯加雪杉和產(chǎn)自非洲的沙比利木,即使不看文字和書法,每一本書也是藝術(shù)品,一百四十部書耗時整整三年。
風(fēng)吹竹葉有聲,茶香混著竹葉的清香,叫人心曠神怡,她熟練地演示著沏茶的每一道工序,高沖,低泡,分茶,敬茶。她一直沿用在蘇州老宅時的泡法,滾水沖泡,不加奶和糖,亦不加香花,方能品到天然本真的原味。
她總是固執(zhí)地喜歡喝茶,這么多年,隔著千山萬水的距離,她還保留著骨子里的中國情調(diào),穿旗袍,每日臨帖三小時,在她那西式的花園里,一側(cè)種著北美人家最常見的玫瑰花,一側(cè)卻種著牡丹和竹——兩種中國畫家筆下最常見的植物。
即使遠在異國,她也不曾改過她大家閨秀的氣派。
滾燙的水沖進紫砂茶壺中,碧螺春的香一陣陣氤氳開,她突然想起傅漢思來,如果那時候她沒有嫁給他,她的人生會是什么樣子?
她的丈夫,這來自美國加州的男子把加州的陽光也帶給了她,她于是得以自由地生活,保留她生命中的美好與詩意。
即使在西方,她也不曾改變過,而他用了一輩子的時間,努力融入她雅致清冷的東方世界。
傅漢思已經(jīng)去世了。
他沒有給她其他東西,只有一段生活?,F(xiàn)世安穩(wěn),歲月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