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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ici呀,你寫的文案寫好了么?我是雅多營銷的Ada?!?/p>
電話那頭如是說。
“我……”
葛薇一面編織著自己的借口,一面心里想著,總不能直接問,你們是騙創(chuàng)意和文案的嗎?
“這幾天面試了很多人,我覺得你不錯,但是你也要有作品呀?!盇da的聲音是南方女孩特有的那種滑軟的清甜。
“可是,我不是應(yīng)聘寫手,是應(yīng)聘策劃的?!备疝北M量委婉道。
“寫出來我們才知道你對文案的鑒別能力呀?!盇da繼續(xù)道。
葛薇答應(yīng)著,放下手機(jī)就去了水果攤。上海的消費(fèi)比北京高很多,這是葛薇第一次去買水果。
待到段峰下班回家,葛薇一個箭步?jīng)_上前去,遞上一個大石榴,笑得自己都覺得臉?biāo)帷?/p>
“你怎么知道我喜歡吃石榴?”段峰一把攥在大手上,往空中拋幾下,“我家場院里就有棵石榴樹,石榴可甜了,旁邊還有棵香椿樹,我媽炒的香椿雞蛋……”
葛薇趕緊打斷:“你確定你們最近真的在招人?”
段峰撓撓腦門:“你們部門啊,招了幾個實習(xí)生?!?/p>
實習(xí)生?
葛薇越發(fā)狐疑著。摸出自己的手機(jī),方才發(fā)現(xiàn),此時已是晚十點(diǎn),小潔早已睡下。
這種事情,她是堅決不會問父母來增加他們的牽掛。
北京的學(xué)姐,竟在這時候關(guān)機(jī),或許是已睡下。
葛薇忽然覺得,自己像是一個迷路的孩子,周圍的人,都是不相干的,自己搖晃他們的大腿,他們無動于衷。相干的人,則要么在遠(yuǎn)方,要么正在忙更重要的事,孤零零的自己,站在人的森林中,茫然如被整個世界拋在身后了。
除了這幾個人,我還能找誰?
葛薇深呼吸一口,閉上眼睛,蜷縮在床上,努力用自己單純得可憐的人生經(jīng)歷分析著,絲毫沒有頭緒。反而,那個臥病在床的男人懨懨的病容在她的腦海間擴(kuò)散開來。
或許,從資歷和專業(yè)水準(zhǔn)上來看,他才是最能幫助自己的人。
葛薇努力壓制著自己的這個想法——他已經(jīng)睡下了吧?即便沒睡下,他連說話都有氣無力,怎么好讓他再給自己操心。
葛薇撫摸著自己的手機(jī),正猶豫著,鈴聲響起,Bruce歡快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葛薇姐,你現(xiàn)在是到家了,還是被劫色中?”
葛薇終于將話咽回肚中:“當(dāng)然到家了,你快掛了吧,別……別影響你們船長休息?!?/p>
Bruce看一眼正一臉緬懷之色的凌歡,笑道:“喂,有話對我們船長說么?”
葛薇猶豫了一下。
“沒……沒有,我掛了。”說完之后,葛薇迅速掛斷,同時,給自己作了一個堅強(qiáng)的決定。
第二天一大早,葛薇六點(diǎn)便醒來,有心事的時候,她從來都是少眠的。文案的內(nèi)容并不難,葛薇將一些網(wǎng)站上的內(nèi)容稍微復(fù)制粘貼,微微潤色一下,一個文案便華麗生成。
葛薇將文案的郵件發(fā)給Ada之后,Ada居然親自來電:“一個小時之后,我們的HR(人事)會給你來電話?!?/p>
放下電話之后,葛薇先是喜上眉梢,繼而,笑容凝固。這工作,會不會來得太容易了?
葛薇心里懵懂著,便抱著手機(jī)開始等,一個小時,兩個小時,手機(jī)依舊沒半點(diǎn)動靜。
一種徹骨的疲憊涌上葛薇的心頭,涌上她的四肢百骸。十月,馬不停蹄地從北京趕來,跨越南北兩方,不停地奔走,不停地熬夜,此刻,事情就像一把劍劈來,讓葛薇整個人都松懈下來。
“有的是機(jī)會,工作還可以再找。”葛薇開始看動漫。
“這是一件好事啊,我工作都四年多了,終于閑下來,該在江南水鄉(xiāng)轉(zhuǎn)一轉(zhuǎn)呀,蘇州、杭州、無錫、南京……”葛薇自我安慰著,一陣鈴聲卻將她剛勾畫出的江南圖變成泡影:“你好,是Cici,葛薇小姐么,我是雅多營銷的HR(英文差的葛薇一頭霧水,什么R?)恭喜你已成為雅多的一員,我們是美企……”
月薪五千,試用期四千,試用期兩個月。
一時間,葛薇竟不知道自己是喜是憂。
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行業(yè),不是策劃廣告,而是策劃網(wǎng)絡(luò)廣告,可是,這是外企啊,而且,錄取通知都已抵達(dá)自己的郵箱,薪水,也合自己的要求。
葛薇有種丟盔棄甲的沖動。
真的,暫時不做廣告了么?
葛薇疑慮著。
三個月后,那個冷漠的男人也只是給自己一個面試的機(jī)會,未來,不好把握,現(xiàn)在,命運(yùn)卻是在自己的手中……
葛薇一面揣度著,胃里竟十分配合地低唱起來。
又要支出了。
葛薇心痛地將錢包里的鈔票一張張舒展開。來上海半個月,每日花銷如流水,吃、用、房租、面試用的衣服……
葛薇覺得,自己真的要淪陷了。
“先安頓下來吧,一面工作著,我會繼續(xù)學(xué)習(xí)廣告,我絕不會放棄?!备疝币幻娲┥献约涸陬嶔ぶ猩n老下去的柔軟羊皮鞋,一面發(fā)誓著。
她將各種證書復(fù)印完畢之后,就坐公交去上海書城買了凌歡推薦的四本書,一本也不能少。
工作四年多,頭一次放長假,匆匆奔波,奔波著通往下一場奔波,假期,就這樣草草結(jié)束。
葛薇笑不出來。半月前來到上海時候的場景歷歷在目:被北京的黃牛黨所騙,買了最慢的火車票,車上魚龍混雜,呼吸著臟亂的空氣坐了一夜又一上午,下車后彎著背,拖著兩個最大號的行李箱,外加一個裝了被子塞得鼓鼓囊囊的編織袋,一個人咬牙拖下火車,蹣跚前行。十月一日,許是大家太匆忙,竟沒有一個人幫忙——葛薇唯一的朋友小潔和未婚夫回家訂婚了。葛薇撐著酸痛到幾乎麻掉的手臂在坡行路上前行,臉上、眉毛上、頭發(fā)上全是汗。終于拖到拉行李的人身邊,說是拖到出租車要40元,那人的同伙非要50元,葛薇憤然一個人將四年的北京家當(dāng)拖出火車站,卻沒有出租車肯載她,原來,她竟走錯方向了。背負(fù)著一堆行李到反方向,依舊沒有人肯載她,問路時,反而被一個四十多歲的本地男人將編織袋揚(yáng)出兩米開外,原因是擋路,葛薇也不惱,撿起編織袋繼續(xù)打車,終于坐上一輛腿殘者的三輪車回到出租屋。可是,回到門外,卻發(fā)現(xiàn),門鑰匙已在慌亂中遺失了……
葛薇望著自己的純英文錄取通知,打老媽手機(jī),老媽正在超市購物,一如既往地傷她自尊:“通過試用期再說吧。”
打父親的電話,機(jī)關(guān)工作的父親正在鄉(xiāng)鎮(zhèn)出差。得到外企錄取的通知,曾強(qiáng)烈反對的父親亦是不動聲色地說:“找到工作就好?!备疝膘卣f:“可是我英文不好?!?/p>
“只要是你想做的事,你從來都能做好?!备赣H說。
葛薇的眼圈紅暈開來。
二十七年以來,這是葛薇第三次得到表揚(yáng)。
第一次,是葛薇把自己從150多斤的小胖豬減到110斤的時候。那年,葛薇清晰記得是大二寒假,父親說,原來我姑娘比林心如還漂亮。
第二次,是葛薇出版第一本書的時候,父親說,我姑娘也能出書了,才二十五歲。
想著想著,葛薇終于累了。
一覺到天亮,似乎是周末,隔壁的段峰雖沒有沖鋒陷陣般洗漱關(guān)門,早上七點(diǎn)半?yún)s起床將共用的洗衣機(jī)開得震天響,一雙大拖鞋在客廳里噠噠噠,似乎是出門買菜,回來之后,一件件將東西放入冰箱,洗米、洗菜、炒菜、拖地……
葛薇忍無可忍,披衣開門道:“你可不可以腳步聲輕一點(diǎn)?”
段峰健康色澤的皮膚在客廳幽暗的光線下越顯淳樸:“反正都醒了,一起吃午飯吧!”
葛薇本能地拒絕著:“我一會兒要出門,謝謝你?!?/p>
周一,她一大早乘公交車趕到綠色的公司,剛簽完合同,旁邊的實習(xí)生Queen便酸溜溜地瞪了自己一眼,指著葛薇對另一個實習(xí)生憤憤地道:“喂,她正式的啊?!?/p>
葛薇微笑:“我歲數(shù)大。”
是的,上司Ada都比葛薇小一歲。
“我看她和你差不多大啊?!?/p>
另一個實習(xí)生和Queen玩笑道。
Queen冷冷地用眼珠直剜了葛薇一眼,恨不得眼光變成硫酸。
之后,兩人再也沒說一句話。
不知不覺,已折騰到中午,葛薇獨(dú)自去樓下的快餐店吃過午飯,回來后,正熟悉著部門的PPT簡介,一個和煦而紳士味十足的聲音滑過她的耳畔:“Ada,帶領(lǐng)你麾下戰(zhàn)將們到會議室,頭腦風(fēng)暴開始了?!?/p>
葛薇循聲望去,看到一個挺拔高直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