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賣肉的胡屠夫

那時，上河街小高埂有個殺豬的胡屠夫，五短身材，一臉虬髯絡(luò)腮胡子，厚嘴唇，蒜頭鼻，雙目圓睜，生得頗為異相。初一照面，常叫人心頭一凜。

人家殺豬都是有幫手，摁蹄子的、揪尾巴的、拽耳朵的、掀屁股的，一起把嚎叫的豬架到板凳上，然后白刀子捅進(jìn)紅刀子拔出來……這胡屠夫殺豬卻是獨(dú)一無二，只一人就把豬搞掂。他把豬趕出來，用一個大錘子照頭一家伙砸下，那豬就軟軟地暈倒，不會嚎叫掙扎，而豬血是一樣可以放出來。然后就是在豬蹄上豁開個小口子，給豬吹氣，抓起因鼓脹而撐起的豬腿把豬拎進(jìn)裝滿滾水的木桶里，拿瓢往沒有浸沒的地方澆開水。氤氳的水汽彌散著，趁熱先用手扯下豬脖子和背上的鬃毛，放到籃子里，再用一個鐵刮子將豬身上的毛刮掉。當(dāng)毛刮得差不多了，無論黑豬花豬，都是白白凈凈的優(yōu)越胴體。豬的胴體被搬到案板上，用鐵刮子別下蹄殼，從腿膝往上剁下四蹄打垛捆在一處。再拿刀在豬頭跟脖子交接的地方環(huán)切一圈，抓住兩耳一擰就將豬頭卸下來，順手抄過一把斧頭從下腭處劈開，將鼻腔中的部分去掉，豬頭就變成了扁平的一張嘴臉，瞇細(xì)著眼睛，表情很詭異。

胡屠夫賣肉也賣得怪異，他不像別人那樣將剖膛對開的兩扇肉放在肉案上，連皮帶骨斬給人家。胡屠夫與眾不同，賣肉不賣骨頭，從不用那斧頭一樣的刀劈肉爿，而是執(zhí)一把尺來長的小刀游刃有余地剔肉，是名副其實的小刀手。刮凈了毛的整豬，扒去內(nèi)臟，囫圇著身子或趴或臥放在肉案上。買肉的來了，按要求在指點(diǎn)處執(zhí)刀剜肉，肥的，瘦的，槽頸肉，五花肉，腰眉肉，臀尖肉，指哪剔哪。肉扒光了，案上只剩下一副無頭的完整豬骨架，就拉回家碼放在后院里。天長日久，日曬雨淋，一堵長滿苔蘚的后院老墻下，層層疊疊堆滿白森森的豬骨架，伴著一株森然寂寞的楓楊老樹，平添一股肅殺之戾氣，據(jù)說連啼鳥從這院子上空飛過也仄翅噤聲。

誰也搞不懂這胡屠夫為什么要將那么多豬骨頭碼在后院里……有人猜測，胡屠夫住的那所屋宅是所謂的孤宅，周圍孤立無援，只有院子里那棵碩大的楓楊老樹伸展著，遮天蔽日，幾乎阻擋了整棟屋子的光線，白天開了窗也嫌暗，陰氣重。而且，屋子太老，時間久遠(yuǎn)，過去必定承受過太多的人，由于各方面的人際關(guān)系也會在房子內(nèi)部積攢很多的怨氣。從前住過幾戶人家，皆接二連三遭遇不幸，據(jù)說一到夏天雷暴雨天，墻上就會滲出鮮血，時常有一些古怪的聲音響起……只有胡屠夫不信邪，搬過來住，但他還是做了點(diǎn)手腳，把豬骨頭碼在后院里，壓一壓邪氣，不是有句話叫“小鬼也怕惡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