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不是天意,黃鑫龍決定進去碰碰運氣。沒想到,還真讓他碰上了。
黃鑫龍決定不打無準備之仗。他意識到機會難得。對于這個可能是最后的一次機會,不能輕易浪費。
黃鑫龍厚著臉皮回到遠房舅舅三癩子那里借了一些錢。這些天他寧可餓肚子都沒有向三癩子借錢,但這一次他借了。他甚至做了最壞的打算,如果再不成功,就顧不得什么底線不底線了,回頭給遠房舅舅三癩子打工,用工資償還欠他的錢。
三癩子還算義氣,給黃鑫龍錢的時候,很隨便,絲毫沒有施舍的樣子,還說將來有就還,沒有就算了。
黃鑫龍說不,我一定要還。
三癩子笑笑,說行,有志氣。
黃鑫龍就用這錢理發(fā)洗澡換新衣裳,再把一雙穿得變形的舊皮鞋擦凈上油打光,末了,又回施工隊向肖仲明借手表。
肖仲明有一塊走私手表,黃鑫龍離開施工隊的時候,肖仲明曾經從自己的手腕上摘下來,說送給黃鑫龍,做個紀念,黃鑫龍沒有要,說君子不奪朋友所愛,可是今天,他顧不得那么多了,成敗僅在此一舉,主動跑回去向肖仲明借手表。肖仲明二話沒說,立刻摘下,說戴著這東西做飯反而不方便,早想仍掉,又舍不得,你拿去正好,不用還了。
黃鑫龍沒說話,把肖仲明摘下來的手表接過來,戴在自己的左手腕上,伸右手和肖仲明使勁握了握,走了。
第二天上午十點鐘的光陰,黃鑫龍昂首挺胸,胸有成竹,步伐穩(wěn)健走進這家"供銷進出口營業(yè)部"。進來就說找經理。
這也是黃鑫龍考慮好的。通過這些天在羅湖商業(yè)城一帶找工作,他發(fā)現一個規(guī)律,就是像找工作這樣的事情,一般的工作人員根本沒有決定權,要找就必須找一把手,而公司或營業(yè)部的一把手都叫經理。所以,那天黃鑫龍進門就說要找經理。接待的人一看這來頭,以為是筆大業(yè)務,不敢怠慢,馬上客氣地把黃鑫龍帶到里面一個小房間,去見經理。經理見到黃鑫龍,微笑點頭,準備接洽業(yè)務。黃鑫龍當然沒有跟他接洽業(yè)務,他手上也根本沒有什么業(yè)務,但是,他也沒有說要找工作,而是掏出自己的工作證,遞給經理。那時候中國人還沒有身份證,出門要帶介紹信,但黃鑫龍沒有介紹信,為了證明自己身份,只能帶工作證。黃鑫龍的工作證是家鄉(xiāng)供銷社的工作證,這種工作證在家鄉(xiāng)的時候還能顯示身份,到深圳就不管用了,這些天為了在外貿單位找一個工作,黃鑫龍記已經不清楚是多少次掏出這個紅塑料皮的工作證了,但沒有一次管用,這回再次掏出來,既是習慣,也是死馬當成活馬醫(yī)的意思,可沒想到,竟然發(fā)揮了作用。原來,這家"供銷進出口營業(yè)部"果然是深圳供銷社下屬的進出口部,叫營業(yè)部而不叫公司,是因為那時候成立公司不像現在這么容易,特別是正宗的國營單位,下面要獨立成立一個公司,涉及到諸如體制改革這樣的大問題,不是想成立就能成立的,所以,就只能叫營業(yè)部。至于深圳的供銷社怎么能做進出口業(yè)務,當然也是改革的需要。深圳特區(qū)并不包含寶安縣,而被叫做特區(qū)的地方原來又是屬于寶安縣管轄,這就好比原來是兒子,現在突然成了老子一樣,必然會產生許多滑稽而奇怪的現象。比如供銷社,原來特區(qū)內的地方也有供銷社,是屬于寶安縣供銷社管的,成立特區(qū)后,寶安縣供銷社仍然存在,卻不能再管特區(qū)內的供銷社了,那么,特區(qū)內的供銷社怎么辦?繼續(xù)歸寶安縣管不可能,都"市"了,還能被縣管嗎?可如果再成立一個深圳市供銷社,顯然是完全沒有必要,因為在當時,所謂的"市"其實就是指深圳特區(qū),而特區(qū)內已經成了一個巨大的工地,長成的莊稼都要被砍掉,哪里還有農業(yè),既然沒有農業(yè),成立一個為農業(yè)生產服務的供銷社干什么?于是,就只好先擱置起來,允許原來供銷社系統(tǒng)的這些人自謀生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比如想做進出口業(yè)務,就允許他們成立一個進出口營業(yè)部,并適當地批一些外匯指標給他們,這才有了黃鑫龍所看到的"供銷進出口營業(y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