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父親靠著墻，注意到墻上有個小洞。他把耳朵湊上去，聽到另外一邊隱約有個雜音，好像遠處有人在呼吸。“那邊有人嗎？”他趁沒人看到的時候，壓低聲音問道。那邊馬上傳來一陣輕敲：有人。

這兩個不能交談的囚犯發(fā)明了一套密碼，用相當(dāng)復(fù)雜的敲打節(jié)奏，把自己的生平瑣事告訴對方，也分享了對未來的夢想——事后證明，這個未來比他們所能預(yù)見的還要灰暗無望。畢竟那時候還只是1928年。

牢房中央有一個桶，30名囚犯都在里面方便，其惡臭可想而知。唯一的解脫就是每天20分鐘的放風(fēng)——繞監(jiān)獄中庭跑一跑，舒展一下筋骨。每天還有配給香煙，可用來遮蓋牢房內(nèi)令人作嘔的氣味，雖然成效不明顯。

父親從不抽煙，就把他那一份給了他嗜煙如命的新朋友。問題是如何把香煙穿過厚墻。父親口哨吹得好，肺活量也大，很快練就如亞馬遜吹箭土人的工夫，一口氣就把香煙穿墻而過。

父親因在政治活動中公開吹口哨被捕并被判20年徒刑，這實在太荒唐，他的審判成了眾所矚目的好戲。亨利克·埃爾利赫（Henryk Erlich）和維克托·奧爾特（Viktor Alter）這兩位當(dāng)時波蘭最著名的猶太律師替他辯護，非常成功。后來他們逃到俄國，以莫須有的罪名遭到逮捕，受騙在假造的自白上簽名。據(jù)說是斯大林親自下令處決了他們。

父親后來又碰到一連串的磨難與考驗，總算幸免于難。最糟的時候是戰(zhàn)爭剛結(jié)束、在羅茲那幾年，當(dāng)時他一心想找工作，不然真的不知道要怎么養(yǎng)活妻子和兩個年幼的孩子。他窮到連外套都沒有。有天，他排在長長的隊伍中，看看能不能在紡織工廠找份差事。有個人沿著隊伍走過來，叫著他的名字。

“李布斯金！李布斯金在哪里？”

父親大氣不敢喘一聲。像這樣被挑出來可能意味秘密警察要找麻煩了。他心頭一沉，跨了一步出去。

“老大（nachalnik）要見你?！边@人說道，特別用了俄語的“老板”這個俚俗用語。

父親滿心恐懼跟在這人后面，走進老板的大辦公室，他站起來跟父親打招呼。父親伸出手要握手，但是素昧平生的老板沒理會，他抱住了父親?！凹{赫曼·李布斯金??！我等了這么久，終于見到你了！”這人邊說邊流淚。

父親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這人就在桌上敲出一串有節(jié)奏的聲音。父親這才明白他是誰——是在監(jiān)獄厚墻另一頭的那個人，已是20年前的往事了！

這人跟父親不同，是真正的共產(chǎn)黨人，戰(zhàn)后，黨對他不錯，當(dāng)上紡織工廠的廠長。他在申請工作的名單上看到父親的名字。父親能得到經(jīng)理這份人人羨慕的工作，全因為一聲口哨和一聲敲打，也因為他相信那看不見的力量。

①威廉·莫里斯（William Morris，1834—1896）為英國詩人、藝術(shù)家、工藝家，曾組織社會主義聯(lián)盟，所設(shè)計的各種家居裝飾，如壁紙，非常受到歡迎。歐文·瓊斯（Owen Jones, 1809—1874）是英國維多利亞時期的室內(nèi)設(shè)計師及裝飾藝術(shù)家。曾任1851年倫敦萬國博覽會的監(jiān)督，與懷亞特爵士（Sir Matthew Digby Wyatt）合著的《裝飾法則》（Grammer of Ornament）對后世裝飾藝術(shù)影響極大?！g注

②克里斯托弗·雷恩（Christopher Wren，1632—1723）為英國建筑師、天文學(xué)家、數(shù)學(xué)家。1666年倫敦大火后主導(dǎo)許多建筑的重建，最有名的是圣保羅大教堂。約翰·巴里（John Barry, 1795—1860）是英國建筑師，最有名的作品為國會大廈。約翰·索恩（John Soane, 1753-1837）也是英國建筑師，鉆研新古典主義，代表作為英格蘭銀行。不過據(jù)查，維多利亞和阿伯特博物館外并沒有約翰·索恩的雕像?！g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