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緩步入了殿中,見范仲淹臉上竟也有些罕見的怒容,心道一切均由我狄青而起,那不如由我狄青了結(jié)算了。正要開口之際,歐陽修出列道:“我朝自西北用兵來,赴邊將士難以盡數(shù),但能堪大用之人只有狄青、種世衡二人!狄青忠勇無雙,天下可見,他一心作戰(zhàn),就算有濫用公使錢之行,也絕非有意。臣以為,非常之人,不能用常人之眼光看待,還請圣上明察,莫要將此事牽扯太多,引發(fā)邊陲戰(zhàn)士的不安?!?/p>
狄青倒沒有想到歐陽修和他素無瓜葛,竟然會為他說話,不由心下感激。
原來狄青來之前,眾人早就唇槍舌劍,爭辯多時。
王拱辰雖在御史臺負責糾察官邪,肅正綱紀,但本人心胸不寬,可說是錙銖必較。他參夏竦一本本自恃功勞,認為范仲淹會因此賞識他,不想歐陽修竟上書說御史臺多非其才,這一下子可惹惱了王拱辰,正逢鄭戩調(diào)查西北一事回轉(zhuǎn),涇原路公使錢多不對賬,難以盡言去處,王拱辰當下發(fā)難,暗想你范仲淹要打擊我們御史臺,我就拿你的親信開刀。
狄青和范仲淹在西北配合默契,種世衡是范仲淹賞識之人,滕子京是范仲淹舊友,而張亢和范仲淹私交甚密。王拱辰發(fā)難,就要將范仲淹西北的親信一網(wǎng)打盡。
適才范仲淹力保滕子京,結(jié)果王拱辰以辭職為威脅,趙禎極為不悅,歐陽修知道這件事是因他而起,暗想狄青受無妄之災(zāi),實在冤枉,見圣上對滕子京頗有惡感,心道能保一個是一個,又為狄青說些好話。
文彥博道:“非常之人,更要遵守法令,以示天下。若人人以軍功自恃,認為可免責發(fā),試問法紀何在?”他對狄青那一推,還是耿耿于懷。想大宋文臣素來高高在上,竟有武將敢公然毆打于他,實乃此生之辱。
范仲淹大皺眉頭,心想這些人完全是為了攻擊而攻擊,簡直不可理喻。趙禎對滕子京不滿的緣故,范仲淹倒是知曉,當年趙禎新政,脫離太后的束縛,沉迷情色,有不理朝政之舉。而滕子京上書直斥趙禎“日居深宮,流連荒宴”。趙禎若對這件事不記得,那是假的。方才他力保滕子京,已引發(fā)趙禎的不滿,這刻趙禎已難用伊始銳意進取的目光看待問題,只怕多辯多錯……
雖知眼下所言在趙禎心中已開始變味,但范仲淹還是不想狄青無辜受到牽連,才待上前分辨,趙禎卻轉(zhuǎn)望狄青道:“狄青,他們說你貪污公使錢,你有何辯解呢?”
群臣一怔,不想趙禎居然這般來問。如今狄青身處嫌疑之地,范仲淹等人越想保狄青,王拱辰等人越想將狄青踩下去。如今張亢、滕子京二人已有八分定論,被貶無疑,文彥博等人正要開始陳述狄青的罪過,趙禎怎么反倒問起狄青來了?
在王拱辰等人看來,這里根本沒有狄青說話的地方。
狄青的目光緩緩的從范仲淹等人臉上掠過,見到的都是激昂忿忿,心道范公這么平和的一個人,原來爭辯起來,也如此的倔強激烈。范公沒有變,當年那個不默而生的范仲淹沒有變。
可他狄青變了。他狄青已有些心灰意懶。
目光又從王拱辰等御史臺官臉上望過去,只見到憎惡和不屑。狄青心道,“難道說,我狄青戎馬多年,竟如此遭他們厭惡?”
上前一步,屈膝跪倒,狄青淡漠道:“圣上,臣有罪無罪,不想自辨,貪污公使錢之罪,不如盡數(shù)算在臣頭上。既然天下已無戰(zhàn)事,臣請……告老還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