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并不害怕這個外國女人,大概已經(jīng)見慣了異域人進入他們眼前的現(xiàn)實。他們跟隨而來,只因為他們的小伙伴被帶到了這里,只是出于好奇,想看看這個外國女子把男孩帶到這里究竟是為什么?她將孩子帶進了客房,從箱子里找到了一只未啟開的巧克力盒子,孩子驚奇而貪婪的目光盯著那只盒子——很顯然,孩子們的另一種本能暴露得那么美好,巧克力對他們來說是遙遠的,但他們知道這是可以吃的東西,而且是很可口的甜品。就這樣,他們咀嚼著艾米莉給他們的深棕色巧克力,仿佛觸到了最快樂幸福的滋味,每張面龐都充滿喜悅和滿足。
艾米莉取出藥箱,她尋找到了從法國漂洋而來的碘酒,醫(yī)生的本能讓她遠在巴黎時就已經(jīng)意識到了帶上醫(yī)用藥箱到中國云南碧色寨的意義。這是一個戰(zhàn)亂年代,在巴黎醫(yī)院,她曾經(jīng)不時地為從戰(zhàn)爭中撤離的官兵做過外科手術(shù)。戰(zhàn)亂覆蓋了全世界,在那個特定的時間段中,你似乎無法在世界中尋找到任何沒有子彈、炸藥和死亡的地方。當然,保羅·曼帝曾經(jīng)一次又一次地將碧色寨描述成人類的烏托邦世界,并將這個只有火車往來的寨子稱為人間的天堂。但即使在這樣的人間天堂,你也會發(fā)現(xiàn)一個男孩生了一個膿瘡因為得不到藥物的及時治療,一條腿將被膿瘡所吞噬。所以,她得到了某種欣慰:即使是在人間天堂的碧色寨,也同樣需要藥箱,需要診所和醫(yī)生。
她取過鉗子夾住碘酒藥棉開始給男孩的膿瘡消毒,孩子閉上雙眼——順從地接受這一切,但旋即又睜開了雙眼,他似乎已經(jīng)體驗到那種涼絲絲的刺激。少許的疼痛并沒有讓他感到害怕,或許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忍受這種疼痛。這種慢性的疼痛已經(jīng)使他的感官麻木了。于是她開始使用一些纖細的器具,她想讓那只膿瘡中的黃色液體流出——只有那樣才能使孩子的膿瘡縮小。然而,這樣做會令孩子感到劇痛。她用眼神與孩子交流著,她不會說中文,她會使用眼神,她的眼神對孩子說:“你是勇敢的,你能忍受住疼痛?!本瓦@樣,她使用了小小的刀片,揭開了孩子的膿瘡。傷口里面的現(xiàn)狀讓她驚訝——膿瘡已經(jīng)開始入侵血液、骨頭了。如果再不救治,后果不堪設(shè)想。孩子忍受住了疼痛,這種疼痛也許讓他看到了希望。當這個外國女人為他排除了大量的膿血,使用碘酒棉球一點點地擦到那些膿瘡的里面時,他似乎有一種想看那些膿瘡的好奇心,并伸頭去觀看那些膿瘡——他看到了一個洞穴,他又閉上了雙眼,那個很空的洞穴讓他又一次感到害怕了。艾米莉不斷地用法語低聲說道:“勇敢一些,快好了,我會為你上消炎藥,不用多少天,你就能奔跑了。”孩子們誰都聽不懂她的話,她幾乎是在自語,孩子們聚攏在她身邊,他們在那一刻似乎靠本能體會著這種氣氛,所以他們誰都不說話,每個人都管好了自己的嘴巴,因為這里需要安靜。
13
法國工程師的理想滋生了:他觸摸到了照相機
保羅·曼帝一直在與每夜的鐵路夜游癥搏斗。這樣的時間進行了一個多月后,他突然在箱子里尋找到了照相機。這部曾跟隨他修筑滇越鐵路的照相機,幫助他拍攝了眾多滇越鐵路的照片。而現(xiàn)在,新一輪的理想突然在面對照相機的頃刻間產(chǎn)生了:他想背著照相機,從碧色寨開始尋找記憶深處的那些筑路史。他想獨自一個人尋找現(xiàn)在的滇越鐵路綿延出去的許多站點,許多崇山峻嶺;他想通過照相機拍下滇越鐵路的現(xiàn)在時。他的雙手在托起照相機時仿佛有些哆嗦,他背著照相機下了哥臚士酒樓,來到站臺。他將照相機從黑色包里取出來,然后托在手上。此刻,他的鏡頭拍攝到的不是火車而是云彩,因為云彩飄來了。他久久地凝視著鏡頭中飄忽的云彩,他的心仿佛也在那一剎那間飄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