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的話很具有一定的催眠功效，特別是在我遵照她的懿旨生活了三十年之后。

其實這樣說不太公平，我把母親厚實的身軀當(dāng)做擋箭牌，以便為自己找到足夠的借口開脫。

我應(yīng)該承認自己空虛懦弱，平日里只是色厲內(nèi)荏。我想起看過的一則單身女強人采訪。別人問：“一個人住你最擔(dān)心什么？”她答：“最怕死后自己的臉被貓吃掉。”我覺得這是我聽到的最恐怖的恐怖小說，只是當(dāng)時做夢都沒想到自己也可能會有這么一天。

頭疼得像被鑿子敲過，伸手一摸，燙；口干舌燥，想爬起來倒杯水，沒力氣。

我只能笑。這么標準的苦情戲：寒風(fēng)慘慘，暖氣不熱，一中年婦女先遭丈夫離棄，又被生母恐嚇，羞憤交加，一病不起，“死在房間里都不會有人知道”……

像電影里罪惡滔天的懺悔者，我仿佛看見自己雙手抱頭，一點一點地矮下去，天漸漸黑下來，白色的路燈光在地上拖出呈蹲姿的長影子。

那一刻我寧愿命令所有的尊嚴驕傲統(tǒng)統(tǒng)去見鬼—只要能換回一個摸上去有體溫、呼吸起來有熱氣的人，當(dāng)然，最好是個男人。

手機鈴聲突然大作，我像饑寒交迫的人搶奪饅頭一樣把它抓在手里。

“昨天你媽都知道了。”是豬。

“我知道她知道了?！蔽冶M量回答得氣若游絲。

“她說什么了？”

“她說要來追殺我、鞭打我、剝我皮、在我后背刺上‘不肖之女’四個字?！?/p>

“我說都是我的錯?！?/p>

“她認為都是我的?！?/p>

“她打算什么時候來？”

“不知道，也許正在買車票。”

“你還好嗎？”

“不好?！?/p>

“是不是搬家又凍病了？”

一個“又”字如錘子般猛敲在我的鼻子上，這世界上總還有人記得我的。

眼淚不知道什么時候掉了一臉，我突然哇一聲哭了出來，“我在發(fā)燒！煤氣爐點不著，我沒辦法洗澡，連喝的熱水也沒有！”

那邊沉默了一下，“我馬上來?！?/p>

我不相信酒后亂性，也不相信病中托孤。據(jù)說這兩個時候人都特別真實誠懇，我卻覺得恰恰相反，酒和病都是掩護，背后藏著的心思反而像海面漂浮的冰山一樣，是從未有過的清晰、冷峻而龐大。

比如我。我扔掉電話，嘴角向上一提，笑了。

豬很好地發(fā)揚了騎士精神。而我在吃了豬買來的午飯、用了豬買的煤氣洗了個熱水澡、吃了退燒藥之后，對往日安定生活的懷念已經(jīng)達到了頂點。

在豬要轉(zhuǎn)身離開的時候，我叫住他。

“我想和你說幾句話?！蔽艺f。